[原创] 故乡人物

　　　　一、 婶娘 　　故乡称已婚妇女为“婶娘”，这个称呼多亲切啊。邻居小刘从北方回来，带了个东北的女朋友，一到莆田，他女朋友像到了国外一样，听不懂一句本地方言，弄得一头云遮雾罩的，不知所措。小刘就教她说：这位是咱家婶婶，那位是婶婆，还有那些人，你就叫婶娘吧。他女友瞪大眼睛-----什么什么，都叫婶娘？这是哪儿的规矩啊？一般女孩子未成年以及出嫁之前都称为“婶娘儿”。小刘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女朋友就问，那叫你妈怎么称呼啊，是不是也叫婶娘？小刘说什么呀，那还得叫妈！她说，我明明听你姐叫她婶娘嘛。小刘瞪直了眼睛，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隔壁的三婶是个孀居多年的老太婆，我们都叫她婶婆。她没有子女，一个人靠乡亲和亲戚们接济着度日。人很好，没有牙齿了，吃的饭只能是煮得烂乎乎的稀粥，配水豆腐蘸酱油，生活得清贫。三婶会女红，专给人绣一些小件的布饰花袄什么的，比如小孩子戴的虎头帽虎头鞋等等。活儿做得巧，人家夸她，三婶的绣工真是巧比织女。三婶就开心得像个姑娘家一样，满脸的笑容灿烂得一朵菊花。小刘的女朋友想让三婶绣个丝绢图案，可一见面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是婶娘，不对，这样显然不礼貌，那就叫婆婆吧，她一叫婆婆，三婶高兴得流下了眼泪，说小刘这孩子从小在我怀里长大，我能做他的干娘就不错了，可不敢当他的亲娘哩。三天后，一朵玉兰花水灵灵地绣在了小刘女朋友的绢帕上，她高兴地亲了三婶一口，弄得她一脸的口红。 　　小刘妹妹也喜欢这位东北来的未来的嫂子，邻居说，小刘怎么那么有福气，娶了忒漂亮的婶娘儿做老婆！那东北妞不干了，听见有人叫她婶娘（她把后面的“儿”字给漏听了），就急红了脸，谁说我是婶娘啦！真是的！邻居一脸的惊诧，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说错了。小刘妹妹吃吃地笑了，说，你还不迟早要做婶娘的？！

　　　　二、 媒婆 　　在早些年，媒婆在故乡还是大有市场的。打光棍的男人见了媒婆比见了亲娘还热情，一嘴的甜话，浇了蜜似的。媒婆多半是巧嘴婶娘，能把歪嘴的光棍说成是貌似潘安，把白痴说成是陆机再世，那才是合格的媒婆呢。故乡的媒婆可不像北方的那样，头戴红花，脸边敷粉，嘴角一颗又黑又大的快嘴痣，拎着一杆紫旱烟，吧吧着边走边吐着烟圈儿，上了东家，一蹁腿就上炕，东拉西扯，大碗吃肉喝酒，喝到日头西斜，把个东家哄得屁颠屁颠的，拉着毛驴恭恭敬敬地把大媒送回家。 　　早先村里有个刘媒婆，差不多就是北方媒婆的形象，一年四季头上不离一顶清式气死风帽，一身黑色的边襟清式衣裳。手里拎着一把锡兰白铜水烟筒，一手拿着纸捻子，不时吹红了纸捻上的火，点着烟锅嘴，咕噜噜地抽上一阵子，然后清咳几下，吐出一口绿痰来。满嘴的金牙让烟渍得焦黑。她的脸死白死白的，像很久没有见阳光的样子。我那时还小，不喜欢她，见到她竟有点害怕。刘媒婆见到我，总爱在我的脸蛋上拧一把，她的手很柴，虽然很轻地拧我，可我非常讨厌又害怕，总是恶语相骂。她就举起烟筒，做出想揍我的样子，我就跑开了，她骂道：“小兔崽子，将来给你介绍一个豁嘴的母夜叉做老婆！”所以，我从小就不喜欢媒婆。后来，刘媒婆给我姐提亲，想说给隔壁村的林家做媳妇。我就悄悄告诉我姐说那林家的男孩子是个羊癫风的胚子，你可不能去啊，我姐都吓哭了。 　　后来不知道怎能么的，我妈也做上了媒婆了，我相信我妈是个厚道人，不会蒙人家。但我还是不喜欢媒婆这个角色，有一次我问我妈，假如有一个瘸子想娶个俊媳妇，怎能么办？妈说那得看小伙子长相怎么样了，如果他长相也俊的话，倒是有办法，让他骑着自行车去相亲，这样就可以暂时遮住瘸子的缺点。后来读《笑府》，知道一个媒婆给一个瘸腿秀才说亲。姑娘是个半边脸的美人，怎么说呢，就是半边脸有一块大大的胎痣，可惜了俊模样的另一边脸。结果，媒婆让那秀才骑着马来相亲，而让那姑娘躲在绣楼里，等那秀才骑着高头大马来时，姑娘半遮住有胎痣的那边脸，朝秀才嫣然一笑，果然，郎“才”女“貌”，双方满意，亲事就成了，等洞房花烛夜，才真相大白，双方无话可说，只恨那刁钻可恶的媒婆。 　　　　三、 猪牙人

　　猪牙人不是说那人长着一口猪的牙齿，是故乡对那些专门做猪买卖中间介绍人的称谓。这也是一门旧行业，他们一般都做过屠夫，会看猪的成色，几分膘几分肉几分骨头，甚至会估摸准猪的重量多少，是需要功夫的。这些人平时就背着一个布褡裢，里边放着一条裁缝用的皮尺，一个本子，一把剪子，一根铅笔。在村庄里东游西逛，见到猪圈就过去瞧瞧摸摸。 　　过去快过年的时候，人家才会想卖猪好凑过年费用，给孩子和全家扯块布，做一身新衣裳。添置几样新家俱，买一包化肥等春耕，买几张年画糊糊墙壁。猪能不能卖上好价钱至关重要，这就要看猪牙人的了，凭他给买家说说好话。所以，那些养猪人家看见猪牙人就像看见财神和福星一样，满脸堆笑。见面先递上颗烟，再沏上一碗热茶，往屋里让座。中午好饭好酒，菜虽不好，但尽到主人的心意就行。猪牙人一脸救星的模样，不客气地又吃又喝，完了，走到猪圈边上，瞅瞅猪，说：行，到时多喂些实料，别光喝泔水，让它撑着像个大肥猪就好办了。主人唯唯喏喏地答应着，一边陪着笑脸点上几张皱巴巴的钞票作为辛苦费。猪牙人假装着推辞说不客气不客气，却一边把钞票塞进了口袋。过了几天，猪牙人领着买家来看猪，一番评头论足。说这猪这好那好，头小身大，膘足好买钱云云。买家高兴地掏钱，卖家也高兴地点着钱，两边都高高兴兴地塞上几张“好处费”，猪牙人笑着又是一番推辞，然后尽数笑纳。 　　通常情况下，猪牙人不会太向着买卖双方的某一方，一般都据实评猪之优劣。但有时，卖猪人家给好处费给得狠了，猪牙人自然知道这猪有毛病，不然主人也不会舍得大放血。可是又不能欺骗了买家，怎么办呢？只好想办法。有一次，本村刘家一头猪进腊月了摔了跤，折了一条腿，站不起来了。按行内规矩，这就是头废猪，买家会狠命杀价才肯买的。这可急坏了老实的刘家，于是请猪牙人来，这牙人也姓刘。自然刘家待为上宾，好吃好喝。刘猪牙人真有办法，他说，这猪真是好猪，贱卖了可惜，怎么办呢？他让刘家赶紧改猪圈门，改矮了一半，像个狗洞的样子。等买家来的那天，刘猪牙就说，这家猪是窝圈猪，不肯出栏，怎么办？买家说，那就拿绳捆了拉出来相呗！可一看猪圈门矮，好不容易把猪拉出来了，站不起来，卖主说是猪过门洞时挫了腰，没有办法站起来了，买家心里知道上当了，可有言在先，只好认了倒霉。刘猪牙一边说这猪怎么怎么好，以宽慰买家，后来买家看猪真是好身架，也就高兴了起来。爽快地付了全钱。 　　可是，刘猪牙的老婆是从四川买过来的，让人牙子给骗了，说是黄花闺女，结果一见面，是个拖油瓶的，带着一个伢子，脸又皱又黄。刘猪牙说，我白弄了半辈子猪了，结果反让猪给啃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