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生日聚会
2020-12-14叙事散文敬一兵
黯然消魂者,唯别而已矣。中国人历来重感情,自古就有生离死别的说法,并将之表现于饮酒饯行,这或许就是生日聚会的由来。然而,本质上是祭神佑人的生日聚会,在时光的交替之中,那份浸润在酒里的真挚,也发生了观念上的娓变和泛化,一种复杂的情感和认识,从
黯然消魂者,唯别而已矣。中国人历来重感情,自古就有生离死别的说法,并将之表现于饮酒饯行,这或许就是生日聚会的由来。然而,本质上是祭神佑人的生日聚会,在时光的交替之中,那份浸润在酒里的真挚,也发生了观念上的娓变和泛化,一种复杂的情感和认识,从接到请帖的那一刻起,就萦绕在我的心头。
我朋友的朋友的孩子,携着和宇宙万物一起生灭不止,经历了亿兆年沧桑的元素,终于走过了他人生之路的第一个365天,来到了我们的面前。为此办一个生日聚会,以鲜花欢迎,本是情理之中无可厚非的。可是,当我看见在一个村镇的机耕道的尽头,一所学校仅有的两间教室里,摆满了餐桌,雪白的桌布上,碗筷碟勺整齐地排放成一个圆圈时,心里就有了一种不愉快的感觉。朋友的朋友,是这个村镇里的镇长,被镇长提拔起来的校长,知恩图报,于是为了这场生日聚会的举办,专门做出了全校师生放假一天的决定,并亲自操办这台生日聚会。我不知道今天这学校里原本住校的老师和学生,是在何处,用何种方式度过一天的,只是觉得自己的心里,始终不安。精神的向往,说来仅是一种象征,可是这种象征,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却起有至关重要的雕塑作用。孩堤时代的我,只要是远远望见学校的门,就有一种景仰敬畏的感觉,于是,每当先生进到教室里,都要毕恭毕敬地向先生行弯腰礼。然而在今天,先生却要向镇长刚满周岁的孩子行弯腰礼——退避至学校大门之外!虽然我儿时的学堂,和今天的这个学堂没有太大的差别,可是作为教书育人场所的特有用途,就象眼前我无法看见的老师和学生一样,轻易地消失了。
心情受到了触动,就会有寂寞感出现,自然也就不太愿意扎人堆揍热闹,校门口的收发室在今天显得特别的冷清,很适合我的心情,于是便坐在里面独自抽起了香烟。来人渐渐多了起来,有骑自行车和摩托来的,有驾着农用车和拖拉机来的,也有开着私家的面包车和轿车来的,当然最显赫的,是那辆挂着市政府牌照的黑色奥迪了。只见奥迪车直接开到操场的中央才停下来,几位行色匆匆的人簇拥着镇长赶紧围拢过去。车门开了,市长秘书一下车,瞬间就被镇长和周围人的热情笑语淹没了。职业的习惯,养成了我观察的爱好,见秘书敷衍了一番握手的礼节后,腾出手来向镇长比划着,眼睛还不时向四下里张望,便明白了他是在问我的下落。什么时候都不能得罪了上级,是当今许多基层干部的一个清规戒律,镇长自然也不例外,虽然他并不认识我,可仍是四处焦急地打探,于是更多的人也开始到处寻找。看到如是情形,我当然不好意思继续留在收发室了,只得硬着头皮现身在众人的视线里。秘书终于看见了我,于是老远就跑过来握着我的手,镇长瞧秘书对我如此有礼,知道怠慢不得,亦趋之若鹫地迎上来与我热烈握手并责备自己粗心,从此那双握着我的手,便一刻也没有放松过,直到把我和秘书引到主宾席坐下。大概是因为我们的到来,使镇长的脸上生出了许多光辉,他的父母,妻子亲戚,还有今天过生日的儿子,以及他的同僚,早已被他抛到了九宵云外,唯一能够使他记得的,就是象唤狗一样地把校长唤来为我们倒茶。儿子的生日被利用来作为他显示官场背景的机会,或许是他今天最大的收获,在他的眼光四处飘逸且无不得意的时候,我就在思考,他的儿子将来长大后,对此会作何而想?
生日聚会上是离不开酒的,酒不仅是对生命忧痛和欢乐的悲喜体验,更是对聚会的珍惜和人生的思念。在很多的情况下,我们的内心是寂寞孤独的,因为在体验了接二连三的坎坷之后,人总是有离开严峻残酷的倾轧,回复于安静的心理倾向,从爱因斯坦的谈话,卢俊的散步到罗丹的雕象里,都映证了这一点。然而,当一个人真正地离群索居一段时间后,无法为群体所消泯的,努力想摆脱孤独的感觉,就会徐徐地袭上心头。于是,包括生日在内的各式各样的聚会,便成了克服孤独寂寞的一条便道。教室的窗外,狗尾巴草在秋风里摆动,聚了又散,散了又聚,可没有一次是相同的聚会。因此,古时候人们就对聚会是十分珍惜的,甚至把它视为人生一次的那般珍贵,许多对故人的回忆,对未来的憧憬,还有朋友间的真诚祝愿,统统都借由杯中之酒得到了寄托和慰籍。坐在我身旁的秘书手握酒杯侃侃而谈,镇长殷情地侍侯于左右,校长也满头大汗地穿梭于席间为镇长认真地收取着红包。这一切,都与从杯子里飘出的酒味一道,掺杂在猜拳行令的吆喝声中,混乱地搅拌融合,让人分明清晰地感到,今天的聚会里,原本那种“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的氛围,已经被执掌权柄的手和大大小小的红包,分割得七零八落。虽然理想是多层次的,它的高度常常超出了淤泥的混乱叠加,可是,理想仍然无法回避淤泥的阻隔,这就好比杯子里的酒,刚刚才减少了一点容量,瞬间就被人又给加满了一样。
坐在其他桌子周围的人,眼光自然是不断地飘向主宾席,这到不是因为主宾席桌上的菜数量要多些,而是因为坐在这张桌子边的人,大多有一定的背景,就连镇长坐在这里,都明显感觉自己仿佛是坐在市政府的某张办公桌旁。谁都愿意身处众人无法企及以平视的高度。周围有人试图走过来敬酒,并借机以实现心里向往已久的那个夙愿,可是自己的身子还没有完全脱离坐位,就被校长硬生生地给拽住,重新坐回自己的原位。一个人的行动自由,无论他的行动动机如何,在人为设定的等级框架中被残酷地限制,这不能不说是一件憾事。我不禁想起了在美国学习生活的情形,一次我看见一个叫佛雷特的孤寡老人,扶着墙壁艰难地在走廊里走着,于是我赶紧上前去想搀扶他一下,没想到老人却惊讶地大声说道:NO,NO。这种情况对于中国人来说是很难想象的,虽然生怕别人抢走了孤独似的生活方式,是他自己的选择,可是,老人为了赢得一点可伶的自由付出如此昂贵的代价,却深刻地印在了我的心里,就象有苦涩的感觉留在了先前想来敬酒,却被校长剥夺了权利的那几个人的心里一样。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生日聚会就是人生之路的一个个站点,每通过了一个站点,就意味着又向终点靠近了一步。在人生的路上,没有任何人能够逃脱这个运动的法则。不断向终点奔扑的过程中,我渐渐陷入了忧伤里,因为我的视线,触及到了自己的短处和缺陷。一个普通的生日聚会里,居然能够隐藏了这样多的变了味的东西,个人的力量往往无法左右,而且,它还在循着新的路线,以新的规律展开,并用令人眼花缭乱的方式持续着。一滴水只要是汇入了河流,就再也无法找出它原来的身影,同样的,一个人穷其毕生的精力,只是为了参加这样的生日聚会,他还能够找到自己的真实价值吗。于是我开始怀疑,我还是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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