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茶居听雨
2020-12-14抒情散文江湖一刀
先是一阵静静默默的滋润,悄无声息。但在那悄无声息里,我的心,也敏感到了她的来临。然后淅淅沥沥,淅淅沥沥。那声音,不断线地落降下来,斜斜地,在低矮的屋檐下,交织出一种古朴的韵。那嘀嗒嘀嗒的音符,简约,单调,却极富意味,如同那些苍茫岁月里古古的
先是一阵静静默默的滋润,悄无声息。但在那悄无声息里,我的心,也敏感到了她的来临。然后淅淅沥沥,淅淅沥沥。那声音,不断线地落降下来,斜斜地,在低矮的屋檐下,交织出一种古朴的韵。那嘀嗒嘀嗒的音符,简约,单调,却极富意味,如同那些苍茫岁月里古古的谣歌,绵缠,婉转。在我日渐沉寂的思绪中,迸溅出素净、隽秀的花朵。一瓣。一瓣。又一瓣──这清新、淡远的氛围,使我简陋寒伧的苦茶居,无凭无端地,就美丽萦回起来了。
正是午夜时分。隔着一层淡淡的灯光,有细细的风,带着小小的水珠,敲打在窗台上,发出若有若无的异响,润湿了窗帘上的椰林和夏日,也润湿了我眼前,这本正读到紧要关头的的书——在书卷和窗帘外面,我知道,正是一城摇曳的灯火,在细柔的雨的点线里,摇曳生姿,闪烁成影。
我的居所,位于这偏远小城的边缘。正好,又是瓦屋平房──这种过时的建筑,为我这样喜欢旧日和古典的人,营造出了一种古朴的意境。更何况,经历了如此漫长而干燥的冬天,对那滋味浓郁的雨声,实在是焦渴已久;就像苦旱中熬煎的作物,正期盼着甘露的淋洗。此时,便合了书,清清静静地,聆听起这潇潇疏疏的夜雨来。
记不得谁说过,听雨须得夜晚,最好是在平房瓦屋。这或者是有讲究的吧。身居高楼,完整意义上的雨声,是不存在的:雨是何其轻盈的东西,能敲响那厚重的钢筋、水泥么?瓦屋就不同了。曾作为古代乐器的这屋瓦,仿佛是专为雨滴设计的。平日里,它们总是一言不发,像惯于缄默的智者。一旦雨声响起,瓦的音乐,就演奏起来了。叮叮当当的,酷似古筝,清脆而邈远,韵味十足地响在黑夜里,又迅疾地弥散开来。瓦屋雨声,大概是世界上最古老,也最繁复难解的音乐吧。那节奏,那旋律,似乎缭乱不堪,却又包罗万象──瓦片只是专注地接纳着雨滴,听雨人的眼前,脑中,却由不住,要漫漶出无尽的情思和意绪了。
雨滴弹唱着。我静静地坐着,独自聆听着这至柔至纯的跫音。尘嚣已然远去,只有雨声,只有这静静袅袅的雨声,蚕食桑叶一般,将原本喧繁的都市夜色,一点点地,噬啮殆尽──这些可爱的精灵,飘摇于茫茫天宇间的精灵,竟然选择这样的时刻,莅临我头顶的黑瓦片。然后落降向下,停驻在万众植物裸露的肌肤和灵魂上,使一粒粒幼小的生命,穿越层层封锁和障碍,萌芽,生长,完成一次平凡卑微,或伟大辉煌的历程。
我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牵拽着,揪扯着。这样的时刻,这样令人怀想的声音,使我隐隐地回想起,那些似乎古远的往事。那黝黑苍凉的老屋。那满布着瓦松菰竹的矮檐。矮檐下绵绵不绝的雨滴。母亲手中破旧不堪的桐油纸伞,和场院里,那些美丽无比的泥脚丫──这些令人怦然心动的细节,早已深深地融进了那段岁月中,刻骨铭心。尽管我知道,其中必然是苦涩多于幸福,忧伤多于欢乐。但现在,在这远离故乡和童年的边地小城,在这微凉落寞的“苦茶居”中,我却分明地感觉到了那段日子的美丽,泛着怅惘和忧伤的美丽。
有些雨滴,是注定要落进我们的生命中,温柔而残酷地,让我们感知到岁月的流失,和生活的意义。就像今夜的雨声,让我明白无误地看到,那一段段充满酸辛和甜蜜的生命历程。
她却依旧那么从容,自如。在今夜,我简洁的寒屋和心情之外,以不变的步履集合着,汇成一支经久不息的音乐,漉漉地淌过我窄窄的心田。然后,注入遥远的长河和大海。所有的溪流,必要在今夜,荡响自己的歌声;所有的微笑和祝福,必要在今夜,布满博大的天空,和比天空更博大的人类的心灵。
这是多么美好的风景。
此时此刻,我重又想起那些早入黄泉和依然健在的亲人。我的思绪穿过朦朦夜幕,又一次回到那古旧的家园,与慈蔼的母亲,并坐在一盏微茫的灯火中,静心倾听着窗外,那细雨滋润大地的声音──我清楚地看到,母亲苍茫多皱的脸庞,渐渐红润灿亮起来。母亲疲惫萎顿的生命,在这被称为“雨声”的事物中,渐渐鲜活,宁静如水,如水边亭亭的苇,摇曳入梦。在时间悄悄流遁,我们默默无语的时候,我重新体验到那种久违了的亲切,宽容,和一苇渡江的执著,自信。那种叫做“命运”的东西,悄悄降临到我和母亲身上,使我们如童话中的人物一般,更加善良,依恋,不可分离。
雨仍在下着。极细,极酥。仿佛被暄暖的阳光蒸腾着,细小的水雾四处弥散。整个世界,便都笼罩在这庞大的氤氲中。独置身于这疏疏雨声编织的寒屋里,这一刻美好的时光,使我恍若一颗经年流浪的种籽,在幸福的眩晕中,渐渐沉落到大地深处,无法拒绝生长季节宿命般的诱惑和召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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