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山崩　（外一篇）　　

　　永安县志记载：嘉庆十三年夏丁酉日，上斗山崩，地动，白星入角箕之间，是年大旱，饿殍枕于途……
　
　　　　　　　　　一 　　我在想像着那次山崩的浩烈场面，在座高耸入云的大山竟然莫名其妙地崩落了一大半。如今，它的面目已经完全改变了，像一个残疾的老人一样，山体残缺不全，一半依然呈现出巍乎高哉的气势，而另一半则像被削去了一边肩膀似的，陡然直落谷底。那一次地震据说震塌了永安的一段城墙，将燕江壅塞达旬日，水溢而淹城，城中民众死伤无数。上斗山崩，是天灾，官民惊恐，以为天兆惩示，接着是连秋的大旱，田地多半绝收，饥民食草木白土，饿殍相枕藉于途。我想像着那样的惨状――饥民号于野，掘土寻鼠，拔草剥树而炊，有凶悍之徒竟刨尸食肉。赈粮由于燕水干涸断流，船无法由剑州府达此地，一时只能由挑夫运至，而半途劫盗横行，官兵不能弹阻，赈粮失之十七，一时，永安城竟成人间地狱。 　　芳草萋萋，早已经淹没了那崩落的伤口，巨大的石灰岩竟是如此地脆弱，山缺大半，山殒于地动之灾。到处是巨大的岩石块，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土、苔藓和野草、小灌木、荆条，石韦长满了山凹的低湿部位。一片原始的森林占据了山陷落的谷地，在冬天的寂静中，小鸟的鸣叫孤独而渺茫，谷地中有风寂寂地来去，松微动而声轻如絮语。紫岚气浮沉于谷野中，突兀的岩岫凌空横出，戟指远天。一缕若有若无的云气挂在岫岩边，扶石而立的松亭亭若岩上青烟柱起。 　　山崩而阻断通往谷地的道路，从而改变了谷地的命运，以往山民多以伐木为生，谷中原始林木，多百年老树，往往难逃一厄。山崩而道殂，民不得出入，只好另辟它途而出。谷中林木从此安生增繁至今，已百余年矣。树藩而草茂，鸟兽聚而向此谷。山涧流泉潺潺，空谷传响。林中有百年老桂，待秋至而香溢谷外，时人称之桂香谷。由此想祸福之说，互相倚伏，山崩之时，民惊骇而奔走以避之，地陷而山落，谷底壅塞不复通衢。此祸莫大焉，然后来之树因此而得免斧斫之伐，谷中郁然如世外桃源，无不荫于此祸，此福无可及。 　　世事变数多难定断。 　　　　　　　　　　二　斗鱼 　　永安县志载：永之民风剽悍，好争斗，竞奢。好以物竞饮，以斗鱼为竞饮之具。选溪田中青壮斗鱼，精饲于密室，待选社祀之日，喂以鲜鸡血，而鱼性刚猛无及，可与它鱼斗矣。 　　永安溪田中多斗鱼，纹七色而燔然若向晚之霞。体似鲋而小，方寸，侧纵纹若虎斑，尖喙而坚额，目环金光，体下有斗鳍一对，飘逸若名士之衣裾。尾似青鳢，或圆似团扇，或分叉如伶人之褶裙。时人竞相求之，以纹银数两得一体魄健壮之斗鱼，以斗鱼狎酒或押宝下注，糜费甚奢，世风为之日下。 　　斗鱼为何物？我特地去昔日出产斗鱼的下吉山乡探寻。村民笑答，不识此鱼，或言从未闻有此鱼族。后得一后生相指点，于溪垄间小水洼处捕得一鱼。村民笑道：我以为是什么宝贝，这不是雌姑姑鱼吗，我们用它来喂鸡鸭。此鱼貌不惊人，身上有淡青色的纵纹，体小不及寸，侧薄而单，似孱弱无力。 　　此鱼无坚齿利喙，缘何而好斗？心甚奇之。于是便饲之于缸内，果见此鱼性凶悍好狠，遇它鱼必追而攻之，遇善类而屡欺之，如金鱼，每每被它啄得鳞损皮破，若遇形巨身硕之鱼，它却是退避三舍，远远地躲在缸底一隅。若遇同类必争斗不止，必至血竭身殒方止。观其争斗之状，鳍张帆立，鳞甲奋涌，体似遽然间膨胀数倍，类战场上相遇之兵，拥戈操盾，奋力争先。两鱼必争斗至一方亡乃休。而胜者亦皮开肉绽，难以长存。 　　世人之相争，逮相类于斗鱼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