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桃心木

一 　　从一楼到二楼，楼梯是大理石的，从二楼到三楼，楼梯是混凝土的。短而窄的台阶，一面靠墙，另一面围着护栏。往下走的时候，我总是提心吊胆，穿着平底鞋也害怕，右手扶了盘旋的铁栏杆，一直到底才放开。失足，于我是常有的事情，至今两条小腿还残留着累累伤疤，象著了保护色的虫子，趴在我小腿的皮肤上。 　　秋天的时候，每次从三楼往下走，总担心一脚踩空，每迈一步都战战兢兢。混凝土很厚重，我却感觉象薄而脆的冰层，一不留神就陷落。不知道为什么产生那种顾虑，可它就是产生，每次下楼梯都产生。 　　扎了根的念头，象藤一样弥漫，纠缠。 　　整个夏天都活在灰色里，象雨季巨大的阴翳，迟迟散不去。那个男人从我的世界里消遁了，我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再也听不见他的话语。越来越淡远，“笑渐不闻声渐无”，前景几乎如他所描述的。 　　又穿短裙，我的膝盖多了几道伤疤，甚至还泛着新鲜的褐紫色。永远难以泯灭的痕迹。雨后的深夜，我喝了六瓶燕京，跌倒在大街上。一瞬间，未打烊的发廊的亮光，披着直发倚在门侧的老板娘，还有路边的国槐象副横版的油画从我的眼帘迅速倾斜。然后，冰凉的积水，撕裂的疼痛以及破碎的真相一起沉进麻醉。 　　一片空白。 二 　　记忆是通的，面对另外的情景，有时会产生幻觉，似曾相识的印象。 　　肯德基。窄条的桌子。反复的套餐。 　　他坐在我的对面，平静地看着我，而我在向他解释，跟一个局外人澄清与表白。 　　一次，两次，三次或者更多。 　　他一言不发，我喋喋不休，仿佛模拟的演习。 　　每一回都是相同的内容，从始至终，我记得的。 　　他有耐心听我说，我很无耻，利用他的包容，把我的痛苦卸给他。 　　最后一次，我低着头，声音很低，象呓语，我只不过是想冰释前嫌。 　　他依然如故的平静，好，即便冰释前嫌，那又怎样呢。 　　我错愕地望着他，一抹笑意在他的眼底，很隐避。 　　他的反诘出乎我的意料，那不是我想要的结果，我想要的是回到从前，如同白纸没有被墨水书写的从前。 　　一个根本不可能实现的结果。 三 　　不停的倾诉，象忏悔，我坦率地指责我的贪婪，然后从别人的宽慰中获得原谅自己的一种虚荣。满足是短暂的，象鸦片的镇静作用，过后一切又恢复。 　　原罪，象一个黑洞，难以弥补。 　　开始颓废，当我发现倾诉与空虚成为恶性循环以后。我把自己掷出去，狠狠地掷出去，掷得远远的。 　　我是胆小鬼，我得承认，我没有面对残酷的魄力。五月的凌晨，我坐在枕木上，身后的铁轨和桥下的高速都是机会，可我缺乏勇气。双手交叉紧抱胳臂，蜷缩在凌晨的星光下，空气很凉。我把脸放在膝盖上，卡车一辆一辆呼啸而去，路灯一盏一盏从远处伸展到眼前。 　　焚毁一副拼图比组合要容易的多，从墙上扯下来，一揿打火机就得了。火苗很不情愿地舔着胶质的纸片，然后漫延开来。 　　一只狼在幽蓝的夜幕下引颈长啸。地坛书市上，一眼看中，而为了组合起来，我用了七个钟头。 　　绝望在燃烧。 　　我睁着眼，看着黑夜一点一点逝去，曙光一丝一丝漂染窗帘。
半年，一晃而过，记忆的伤痛逐渐被时间的手抚平。 四 　　又开始失眠，夜被分割。 　　梦中，我裸足走在墓地间，荒草丛生。我似乎要去一个角落，象被线拽着的木偶，彳亍而行。一尾蛇从我的左边爬过去，一会儿，另一尾蛇从我的右边爬回来。那丑陋的冰凉的形体贴着我的脚踝游着。恐惧哽在咽部，我大叫，却发不出声音。就那样惊醒了。还不到四点，家具的轮廓模糊着，四周没有任何动静。 　　试图擦拭一切，可它象污垢，已经粘到我的皮肤上，甚至渗透进我的皮肤里了。一切再也无法挽回。我逐渐明白源头不是春天的那场事故，它来自更早的过去，或者从一个游戏开始，或者从指甲开始。 　　而我的橡皮已经永远留在童年或者少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