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层之下工作的人

　　整个三月，因为参加培训，周末穿梭在北京地铁上度过。和我最熟悉的陌生人，大概就是地铁工作人员。
　　他五十岁左右，出于安保员的职责，总是面朝车门站着。他的关注点又总是在车内，乘客上下车他不停提醒：“请小心脚下，小心脚下。”一位妈妈推着婴儿车上来，他立即搭把手，又把婴儿车挪到旁边一点，微笑说：“车厢接口风最大，会吹着孩子。”他全程握着我轮椅的后把手，说：“你别抓栏杆，栏杆那儿人多，当心挤着。有我扶着你呢。”下车时候，他推着轮椅倒退而下，让大轮稳稳地落地。在因拥挤而焦灼的地铁上，那位老安保员的笑容是我见过最和善舒展的。
　　这位地勤人员也五十岁左右，瘦瘦小小。他护送我换乘倒线。通道很长，我们边走边聊。他问：“晚高峰人多呐，您要去哪儿？”“我住天津。去北京南站坐城际。”“您是天津人吗？听口音不像。”“我重庆人。在天津工作五年了。”“我们是老乡呀？我也重庆的。”我微笑：“从您口音听出来了。”老乡大叔说他到北京三十年，服装厂做过工，开过小卖部，北京房价不离谱的时候可惜没抓住时机借钱多买套房。现在孩子们大了，他的小卖部也关了，每天来地铁上半天班。我问：“这份工作也很忙吧？”他站在风很大的楼梯口，说：“比我做过的工作已经轻松得多了。”
　　我告诉车厢里年轻的安保员，希望有人引导去换乘站。他拿起手台呼叫，好像没人应答，他犹豫一下，协助我下了车，说：“我带您去倒4号线吧。”我们坐直升电梯上去，在迷宫般的站内寻找换乘站的电梯，他说：“不好意思啊，我才来实习半个月，对线路不熟。我都不知道这样离岗会不会受处罚。”我让他回去，他坚持继续一边问沿途的工作人员一边带我找电梯。终于到了4号线地铁车厢前，他抱歉地说：“我就不能继续送您了。我要赶紧回我的线路。”我看看他的胸牌，工号模糊了，我问他的工号，说我会打电话表扬他。他惶恐地摇头：“不用不用，我先得回岗，但愿不处罚就行。”“那您为什么要送我这么远呢？”“我不认得路，但是想到您也不认得路，都不容易啊。”我在车厢里打通北京地铁热线，我说，5号线有位姓王的安保小哥哥，工号后三位不知道，他实习半个月了，为护送轮椅旅客而离了岗，请不要处罚他。
　　北京地铁永远像闷闷的大罐头盒子，把人们像沙丁鱼一样塞得满满地运输往不同方向。地铁里工作的人，有的穿黑色安保服，有的黄色地勤服，有的穿正式工作制服，有时嘻笑讨论吃什么外卖，有时互相指责行动缓慢。地层之下工作的人们，和我们一样匆忙辛劳又活色生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