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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原创] 拔剑四顾。或提刀独立

2020-12-14抒情散文江湖一刀
一度时期,我对刀剑,有种近乎疯狂的嗜好。当然,主要是那些携带方便,宜于也值得收藏的匕首和短剑之类。每当与这些沉默的钢铁家伙,邂逅于某个不期而遇的地方,它们总是那么迅猛而直接地牵掣我的目光。像我钟意的美人,那古典而浪漫的风格,总让我的心,由不
  一度时期,我对刀剑,有种近乎疯狂的嗜好。当然,主要是那些携带方便,宜于也值得收藏的匕首和短剑之类。
                 
  每当与这些沉默的钢铁家伙,邂逅于某个不期而遇的地方,它们总是那么迅猛而直接地牵掣我的目光。像我钟意的美人,那古典而浪漫的风格,总让我的心,由不住迸溅出金属般的声响,清脆,铿锵。我也总是禁忍不住,要像被魔鬼蛊惑一般,走将过去,抓起它们,看看,摸摸,试试刃口,再问价钱。若是心仪,而价钱又不太咬人,便会慨然地买上一二。回到家里,先摩挲、把玩一番,再放到书架上,与那些泛黄的卷册,排列在一起。再远远近近地看看,望望,那冷峻刚硬、寒气袭人的光,那蕴蓄超然、不动声色的力,便像一个搜肠索肚而久久不得的词语,在不经意之间,蓦然闪跳出来,浮显于脑海胸际。
                 
  那时候,我的眼里,便满是狂热的呆滞和痴迷。
                 
  渴求并寻觅,乃是因为匮乏和热爱。那正是单身独步、负笈远行的年岁。每读到“君子死知己,提剑出燕京”(陶潜)、“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李白),或“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贾岛)之类诗句,总有任性使侠、豪气满怀,因而热血沸腾、胆酣胸壮之感。以我的矮瘦个儿,手无缚鸡之力,常常自顾不暇,却又多怀剑胆琴心,路见不平便欲拔刀相助,最终却难免心虚意怯,惴惴忐忑。偶尔外出远门,倘或刀剑在怀,便觉有隐隐的豪气,在心底里泛涌,冲撞,让血气方刚而斯文孱弱的我,顿涌平添威力的沉猛和自信。虽然现在想来,不免有些堂。吉诃德的意味,而且一直没能得着“扬眉剑出鞘”,或高喊“看刀!”的机会,但刀刀剑剑那摄人心魄的光,确乎为那时的我,壮了不少回胆。
                 
  在冷兵器时代,刀剑之类,无疑是进攻防身、杀人御敌的武器。它轻便,犀利,简捷,其重要地位,当类似现代的手枪。而刀剑在握,也庶几可作为能以简明、迅疾的方式,行使自我抉择和自由意志的象征。驰骋疆场,纵横决荡自不必说了,倘事不遂意,或欲以身谢罪,俯颈就刀,或拔剑自裁,也不失为了断生死、决明恩怨的捷径,犹如“现代派”的枪击太阳穴。因而我们知道,有不少曾经轰轰烈烈的侠义之士,最后是以餐刀饮剑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辉煌或耻辱。如预让、聂政、荆轲、项羽等(他们,其实大多是书生气很重的人)。戊戍政变后,谭嗣同本可远走高飞,避祸全身的,却毅然决然地将脖子,递向刽子手的屠刀,舍身取义,杀身成仁。“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其从容就死的慷慨悲壮,更让人由不住要在心底里击节称叹。
                 
  武将带刀,文人佩剑,似乎是古例。只是,武将的刀剑,多有餐血茹肉、克敌制胜的功用,面在文人那里,刀剑往往显得虚弱无力,只成了纯粹的装饰品。看过清人陈老莲为屈原作的《泽畔行吟图》,那蹙眉疾首、按剑徐行的愁苦悲容,颇能让人联想到“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的执著和悲凉。因而,峨冠博带、长铗陆离,也便成了屈子形象的经典写照。
                 
  自此以降,李白、杜甫、苏轼、陆游、文天祥……这些跻身仁途的文士书生,画师们在为他们造像时,往往要在他们腰间,悬挂上一件三尺长的钢铁家伙。这或许与他们惯常闻鸡起舞、击剑读书、弹铗而歌的“书剑风流”作派有关。虽然他们,已很难像那些“感君恩重许君命,泰山一掷轻鸿毛”的侠客一般仗剑江湖,锄强扶弱,替人伸冤纾祸,雪耻复仇,但这种作派,却像一个惯常的仪式,彰现着他们那怀尚武好侠的剑胆琴心。
                 
  张潮说:“胸有小不平,杯酒可消;世上大不平,唯剑可消也。”他们,或许正是藉靠这书剑酒盏,浇涤着郁结心中的种种“块垒”。至于“壮岁旌旗拥万夫”的辛弃疾,更或是“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或是“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其英武豪放的慨然之气,潇然逼人。虽然最终,他只落得“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的凄凉无奈晚景,但我们在吟诵《稼轩长短句》时,至今仍能感受到那金戈铁马、刀剑铮鸣的壮怀激烈,真是“其人虽已殁,千载有余情”。
                 
  当然,我知道,流落、栖居在我书房里的这些精灵,是早没了作为武器的实用意义。它们,甚至也不具备随身佩带的装饰功效。在这个英雄走向末路、剑客归隐江湖、传说中的故事烟消冰释的时代,它们只能成为承负我一腔热血、无边遐想的书生意气的载体。一百多年前,龚自珍在“万马齐喑”的动荡乱世中,曾感叹连连,大发“浩歌”:“想到恩仇心事涌,江湖侠骨恐无多。”我也只好在把玩、吟赏之余,为它们冥思苦想,编织一些辉煌而虚幻的英雄故事。
                 
  秋寒的夜晚,脱去它们的皮鞘,轻握手中,顿时有冰凉砭骨的感觉,直透到手臂,乃至全身。黯暗摇曳的灯影中,那令人心跳血紧的烁闪,也像手背上的“青筋”一样,在掌心里起伏不定,恍若真要像陆游笔下的“金错刀”那样,脱手而出,“夜穿寒扉出光芒”。用手指弹弹那森然逼人的青凛锋刃,便觉有铮铮的鸣声,在阒寂的书房里,袅袅环绕,泛熠出微弱而明澈的寒光,清脆而激越。我不知道,那流畅得令人发怵的刃口,是不是一定要靠鲜血来祭奠、培孕、滋养。但那明如霜雪的光芒,那气度非凡的神韵,那孤啸凌厉的意志,陡地让我觉着,我和它们之间,和那些武士、文人之间,也有着血液般的关联;就像流水和源头一样,既遥远,又亲近,既陌生,又熟稔。
                 
  那时,我便恍若吞饮了陈年佳酿一般,豪情萦怀,胸胆开张。倏然间,就有了忘却身在何处,不知今夕何夕的沉迷和痴醉……
                 
  真正让我猛然惊醒、冷了心肠的,是电视连续剧《三国演义》的片尾曲。“黯淡了刀光剑影,远去了鼓角铮鸣……”毛阿敏那苍凉复沧桑的痧哑之声,让我遽然看到了岁月的神勇无敌。沧海横流的历史帷幕,已一层层地拉上了。风云际会的时代大门,也一扇扇地,虚掩在时间的黑暗之后了。那些遍布刀光和剑气的日子,那些充满热血和激情的日子,离我们是越来越远了。
                 
  英雄失路,万绪悲怀。在这人欲横流,缺铁少钙的时代,酬恩负难的侠肠,轻生重死的侠胆,义薄云天的侠气,磊落正直的侠骨,虽则让人每每想及,就不免心襟摇荡,却终究像春日里的残梦一样,脆弱,单薄,去无痕迹,只堪怀想而不可复得了。就连那些我多年搜求得来的钢铁家伙,也陆陆续续地或丢失,或走散,或被用作剥菜皮、削水果的工具了。
                 
  我不知道,这样的结局,对刀剑来说,是幸,抑或不幸。
                 
  只在它们有意或无意地,划破了我或亲人的手指时,面对那锃青的锋刃,和刃上的斑斑血迹,我才会再度想起那些淡漠已久的往事,那些剑胆琴心的感怀──凄恻痛憾之余,我只有像李太白那样抚膺长叹,“拔剑四顾心茫然”,或者,如陆放翁一般,黯然孑立,“提刀独立顾八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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