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啸 傲 戈 壁

　　闲谈中，有人问我：“周未最想到哪里去？”
　　我说，“戈壁荒滩。”
　　他们不解地问：“去哪里干什么？”
　　 我说：“仰天长啸，或体验孤独。”
　　“那不成了北方的狼了。”一阵哄笑。
　　 他们都以为是一派戏言，其实，我如实相告。在我的内心深处始终封存着一片辽远的戈壁。我所在的这座城市也是戈壁之中的绿洲，向东向西，向南向北，随便坐哪一趟车，一、半个小时就有一片无际的戈壁敞开胸怀欢迎你。我们在纷拢喧嚣的城市生活久了,活着的激情最容易被世俗销蚀，独自行走在人迹罕至的戈壁，往往更容易触摸到内心的真实，也更适合渲泄生命的重负。
　　 对戈壁，我始终情有独钟。小时候，我是个个性内向的孩子，上了中学更是胆怯地不敢在人前多言，更遑论高声喧哗。越胆怯，越自卑；越自卑，越对自己缺乏信心。最终唤起我对自己的改造，要感激那年春天的一次野营活动。
　　 活动的目的地是黑山脚下的空旷戈壁。一马平川，单纯得只有一种颜色。我们一群少年像从笼子里放出的小鹿，撒开性子在戈壁滩上疯跑疯巅，老师让我们齐喊：“春天，我们来了。”我们就大声地喊，地老天荒的戈壁像是受了某种惊吓，竟颤颤地鹎抖了一下，发出一声微弱的回音。大家受了什么鼓动似的，四散开，朝不同的方向大呼大叫，天性得到了极大的张扬。我心里十分羡慕那些放得开的同学，却羞于张口呼喊，生怕发出什么怪声，引人发笑。老师仿佛早就注意到了我，走到我面前说，“大声喊，喊出少年的自信来。”我更是窘迫地难以开口。同学也围拢来，你一言，他一语地劝我，我就是喊不出声，急得要哭。老师也生气了，恨恨地说，“留下你一人喊，喊不出声就别参加活动了。”撂下这句话，就带着学生向前走去，没有要等我的意思。我也急了，一急竟然把内在的潜能激发了出来，憋了一口气，声嘶力竭地锐叫一声：“啊－－”。一气喊完，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酣畅淋漓。向前看，老师和同学都回过头朝我张望。就是在那一刻，我才意识到面对博大的自然高声大叫是一件十份痛快的事，是一种激情的渲泄。从那以后，每逢置身旷野，我都要放开喉咙大喊一气，喊得惊天动地，喊得热血沸腾，喊得心旷神怡。
　　师范毕业后，分配到异乡一个村学教书。青春的苦闷和身在异乡的孤独无人诉说，黄昏时，常常携一支竹笛，独向戈壁－－学校一、二里外就有一片戈壁。在那里，我随意地走，随意地想，随心所欲地坐在哪处沙岗上，漫无腔调地乱吹一气，大叫几声，无拘无束，天高地阔，偌大一片寂静任我挥霍，心中的压抑和苦闷就得到了发泄，整个身心仿佛被过滤了一遍，之后，心情渐渐平和地如同戈壁一样单纯静穆。我曾把这个化解愁绪的“秘方”屡试不爽，也正是它，引领着我一步步向思想的深度掘进。以至十年后，我离开那里，回忆往昔生活，独向戈壁的感受竟成了最精彩的片断。在一次座谈会上，我曾说，精神的追求，一开始就像是在戈壁上看到海市蜃景，循着那美景走去，感觉相当美好，而当幻像消失后，苦难的旅程便开始了，等你扎扎实实走过那段寂寥的戈壁，并能在前不着店后不着村的空旷中狂放地放肆歌候，你的精神就不自觉地提升了一个层面。这是我离开戈壁以后的真切感受。
　　这几年身处闹市，生活安逸了，事业称心了，然而内心却常常浮动着难以名状的喧嚣与不安，或着说，窝着一团不可名状的火。原先的理想和激情被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压抑着，活得萎缩而苍白。繁忙的公务之余，或独囚一室，身体里就仿佛囚着一匹烈马，它要冲出来嘶鸣，驰骋，它的疆场在哪里？于是，我就想到了戈壁。那是霍去病跃马扬威、建功立业的疆场；那是李白、王维、岑参、王昌龄等泼洒豪情、激扬文字的疆场；那是红西路军沃血祁连、悲歌长吟的疆场。这匹烈马定要放逐到那片天地里去才是它的所在。
　　 我三十岁生日的前一天，妻子便张罗着祝贺，我说，我有自己的祝贺方式。
　　第二天，我便揣着蓄积已久的心愿，骑一辆自行车驰向戈壁，以皈依自然的方式为三十岁、为生命呐喊。
　　当青色的戈壁在我面前一望无际地展开时，一种久违的气息不由地漫上心头。内心深处被囚的烈马也破羁而出，迎着烈烈漠风仰天长嘶，纵蹄扬鬃，恢复了它放旷无羁的本性，找回了它失落已久的自信。由着这份感觉，我向戈壁深处走了很久很久，走累了，就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看跟戈壁同样空旷的天空上浮云变幻，听自由自在的风在耳畔徜徉，随心所欲地想一些不着边际的故事。人在完全放松的状态下，思维总是呈发散式漶漫，天上与地下，现实与未来，交织演绎着一部魔幻现实主义的小说，许多平常冥思苦想都想不出来的妙言绝句，不假思索就灵感迸发。在完全的逍遥自在中，我不用想升迁变易，不用想荣辱得失，排除人事的烦扰，只是静心享受自由遐想的妙趣和与孤独对话的恬静，把整个身心交与自然，融于天地，没有谁来打搅我的清静，也没有什么能阻挡我自由的思想，一个空旷博大的空间完全属于我独自拥有，内心涨满了无言以喻的快乐。
　　就这样，我整个一天，三十岁生日的一天，完完全全交给戈壁，感受源于内心真实的快乐。直至红日西沉，硕大的夕阳立在天边，烧红了遥远的地平线，我为三十岁及三十岁后的岁月喊出了激情澎湃的一声：“啊－－”
　　激情缔造生命的辉煌，而激情需要时时点燃。面向戈壁，傲天长啸，总是给予我莫大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