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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原创] 狮山的先生

2020-12-14抒情散文江湖一刀
因了搬家的缘故,又一次触及那一摞狮山时的课堂笔记。掸拂净那些积落的岁月的浮尘,再漫不经意地展开。一页页“哗哗”翻动时,竟又恍惚看到了那些暌违已久的先生们。其时,正薄阴微晴,略有小风细雨,极散漫地,于窗外飘飘摇摇;此种气息和氛围,正适宜忆念,
  因了搬家的缘故,又一次触及那一摞狮山时的课堂笔记。掸拂净那些积落的岁月的浮尘,再漫不经意地展开。一页页“哗哗”翻动时,竟又恍惚看到了那些暌违已久的先生们。其时,正薄阴微晴,略有小风细雨,极散漫地,于窗外飘飘摇摇;此种气息和氛围,正适宜忆念,怀想。于是,有关狮山的先生们的种种记忆,当年他们各自的神情风采,便一点点地,从沉睡的往事中醒来,浮显于我的脑海胸际。
                 
  大一时,最先震慑住我们这些刚进校的“毛疙瘩桃子”的,是写作课教师王朝源先生。王先生当时年届而立,风华正茂。又西装革履,风度斐然。举手投足间,多有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书生意气。甫上讲台,就满口“意识流”、“全方位”、“终极关怀”之类新鲜词儿。且句不加点,滔滔如泻;让我们这些所谓的“骄子”们,一时间,都目瞪口呆,张惶失措。所幸,王先生与我们年齿相若,共同语言也多,彼此间的隔阂和距离,便少了几许。他对我最初那些所谓的作品的肯定和赏识,激发了我对写作的信心和热情。
                 
  对我日后的文墨生活,影响至为深远的,还有范昌灼先生的散文创作和理论。范先生貌相平平,口舌亦非如簧,但话语质朴诚笃,句句都落到实处,绝无虚妄矫饰。正所谓言如其人,大巧若拙。范先生讲散文的原理、规律和流变,也讲自己的创作甘苦、得失和体会,既言传,也身教,深入浅出。在“诗”过一阵之后,我能转而操动“散文”这支笔,偶尔划拉些文字,换几文烟钱茶资,有他大大的功劳。便是现在,偶在报刊上看到他的东西,或文章,或理论,也仍有如聆其面之感,每读,亦多有所得。
                 
  也许就因着自己对文学的爱好,狮山四年,对几位文学史老师,都多有好感。汪涛先生个头不高,其貌不扬,但他所教之外国文学史,始终洋溢着一种高蹈独具的个性和精神;就像那些高标卓识、意气盎然的西文作品。张昌余先生教授唐诗,既吟且诵,抑扬显豁,顿挫分明。再辅以一手潇洒通脱、无羁无拘的粉笔字,真可谓琳琅满目,美不胜收。犹记得先生赏析张若虚之《春江花月夜》时,让我们既欲记下那连珠若串的妙语,又想浸沉于春花灿灿、春月熠熠的意境中,而终究难顾两全的情形。杨宗国先生的当代文学史,亦谨严有度,入耳动心,自成一体。杨先生品行端方,性格狷介,素为我钦佩服膺。我毕业论文的指导老师,就选的他。杨先生知我性情桀傲,为人疏狂,曾劝我弃文旁骛,以免罹祸。后来,我虽孤行己意,未肯听从,但先生的真挚坦诚,和殷切关怀,依然铭记心底。
                 
  印象最深的,是万光治先生教授的秦汉和宋代文学。万先生身材虽仅中等,但敦稳庄重,自有风采。一头茂盛恣肆的黑发,常梳理得纹丝不乱,光泽炯然。一副秀琅眼镜,衬在线条饱满的脸上,显得清朗俊逸,若魏晋名士然。听先生上课,更是如坐春风,神清气爽。先生讲课时,难得打开讲义或课本。每站上讲台,便望住教室后面某处天花板,眼光破镜而出,犀利如剑,仿佛要穿墙而出,直透到“秦时明月汉时关”的渺远意境里去。接着开口。开口便有如悬河,汩汩滔滔,上下几千年的风雨岁月,便赫赫然、栩栩然地,呈现在我们眼前耳底。又仿佛水泻平地,洋洋洒洒着一股夺人的气势。宏奇瑰丽之境,或萧索黯然之意,全在那舒放有致的纵横捭阖中,得了充分的显现。其时,我们早已习惯了慢条斯理、温文尔雅的行课方式,万先生这种突如其来、挟风带雨的风格,便仿佛有一种特别强悍的凝聚力和威慑感,弥漫了全室,将一颗颗心灵,直带到秦汉两宋的沧桑烟云里。平时上课,教室里总是嘤嗡不断,嘻哈连连的,万先生的课,却清风雅静,幽寂无语,似乎所有人都屏声敛息,大气不敢稍出。先生却依旧目不斜视,似乎旁若无人。人呢,其实是有,都浸沉在先生用语言和气势,预设铺陈出的艺术氛围中,不知今世何世,亦不知身在何处了。
                 
  还有一位鼎鼎盛名的先生,拜读过大作,亦远瞩过风采的,遣憾未得机缘,切身聆听其谆谆教诲,那就是当时“隐居狮山”、现今浪迹海外的高尔泰先生。高先生蜚声学界,播名于学子心灵的,不仅是因凭那本《美是自由的象征》,更以其几十年风雨人生的坎坷浮沉,和坎坷浮沉中始终不改其志的高峻人格。在狮山时,曾多次听高年级的同学讲谈过他。从口气和言词里,感觉得出他们对先生的浓浓的尊崇和敬仰。这让我禁不住要想,对我们这些普通学子来说,能目视亲聆那饮誉四海的人,在讲坛上指点挥洒,侃侃而谈,该是一种怎样的幸福和自豪啊!──遗憾的是,这样想过之后,依然只能远远地瞻顾而已,依然只能茫然地想想而已。高先生衣着简洁素朴,常常是一件夹克或牛仔。但穿他身上,无端地,就多出了一种潇洒和儒雅,极富魅力。先生其时虽已年过五旬,发如银灰,却依然步履沉稳,行走如风。高先生经过我们宿舍楼下时,我总是缩在三楼或五楼的某扇窗后,满怀崇敬地望着他那矫健的身影和轩昂的气宇,但他不知道。有许多次狭路相逢,本欲上前行礼招呼的,但看着那飘逸脱俗的神致,终究还是惶恐胆怯地,躲闪开去了。我的心里,是如何的渴望着接近他,结识他,先生或许亦不知道。现在,高先生是寓在了大洋彼岸,那纽约城的繁华热闹里,我在这些肤浅的文字中,怀想着他,思念着他。我的心里,涌动着怎样的热切和诚挚,他却是更不可能知道的了。
                 
  高先生移居纽约的消息,我是从苏恒先生那儿获悉的。他们是要好的朋友。苏先生大名,我早已知道,我们大一所学之《文学原理新论》,主编者就是他。苏先生曾作系主任,但我们去时,他已引退了。苏先生自然也曾登台授课,但我们去时,他亦不授了。苏先生带研究生了。负笈狮山的四年里,我知苏先生其名,亦熟识其人,但苏先生未必知我,识我。1994年10月,在绵阳参加一个大型文学研讨会时,不期然遇上苏先生及其夫人,有“他乡遇故知”(不确,绵阳实为我故里)之感。上前行礼招呼,先生似不认得我。会后不久,却意外地接到先生赐书(大约是在会议通讯录上获得的地址),说在《新华文摘》上看到我的长诗《老区》,感觉很好云云。字里行间,颇多前辈对后学者的嘉许和鼓励。先生嘱我回信告知近况,嘱我到成都时,一定前去找他。次年夏天,重返狮山,首先到先生府上拜晤了一次。先生其时,越发地苍然老迈了。且已口不能言,只能笔谈。不过,这似乎并未影响我们的情绪和谈兴。在先生那雅致简洁的书斋里,我们相对而坐,谈了许多许多。夏日午后的阳光,与迎面袭来的阵阵书香,混含在一起,有一种特异的韵味,令人神思醉迷。先生虽年且古稀,却依然神思敏健,笔耕不辍。先生热情地问询我当时的境况和以后的打算,劝我留成都打工,说发展的机会多些,怕我蛰居边地,给耽误了。并提笔写信,多方举荐我到报社去。虽然后来,因为种种原因,终究未能成行,但先生对我的关怀,给我的温情和勉励,我至今仍铭刻在心。先生写的推荐信,我也小心地珍藏着。每每看到,眼前便浮想起先生那灰白驳杂的头发,和那平和挚诚、蔼然长者的脸孔。心怀里涌漾着的,也满是感动和钦敬。再就是记忆中,范仲淹评述严子陵的那几句话:“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虽不妥切,却是一直想、却又一直没能对苏先生说出来的心里话。
                 
  除上所述,在狮山给我授过课的先生,还多,于此不能一一提及,甚憾。更其遗憾的是,我那时曾经特别地调皮捣蛋,胡作非为,不是一个乖顺的好学生。既曾逃过一些先生的课,也曾与几位先生有过龃龉过节。还曾抱了“吾爱吾师,但吾更爱真理”的堂皇理由,故意刁难、驳诘过某些先生。甚至有几回,还从某些先生的讲坛下,昂首阔步、径直走掉而不以为忤──凡此种种,直到自己忝列人师后,望着台下渐渐多出的空位而心怀悲凉时,才幡然有悟,有不能已于言的愧疚和痛悔。
                 
  因此写下这些文字,聊表我的尊崇、感激和忏悔。我知道,这于他们,或许不会有丝毫的裨益,因为他们或许早已忘了;但在我,却只能如此而已。不敢期求他们的宽恕或宥解,但我愿意籍此铭记着他们给我的种种──我或许只是他们遍布天下的所有“桃李”中,最不成器的一个,而他们,差不多都是我唯一而永远的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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