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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大柳树

2020-12-14叙事散文半树
大柳树曾经立在村口,在过去存在。大柳树的躯干一人合围不了,枝桠蓬松,高于房屋,在天空伸展,风在上面穿行。大柳树下的老人,坐在马扎上,马扎是用槐木和尼龙绳串起来。他们在树枝下,树枝半遮了灸人的阳光,星星点点的光斑在地上游走。地上还有用柳条枝画
  
                 
  大柳树曾经立在村口,在过去存在。
                 
  大柳树的躯干一人合围不了,枝桠蓬松,高于房屋,在天空伸展,风在上面穿行。大柳树下的老人,坐在马扎上,马扎是用槐木和尼龙绳串起来。他们在树枝下,树枝半遮了灸人的阳光,星星点点的光斑在地上游走。地上还有用柳条枝画就的五子棋盘,歪歪斜斜的线条,像是一张揉搓过的渔网。棋盘一边是红色的瓦片,一边是土黄色的石子。皮肤松弛的双手,移动这些瓦片和石子。旁边围满了人,也是老人,吸着旱烟,安静,淡漠,看着棋盘或者看着经过大柳树的男男女女。成年人在路上走得匆匆,早晨打着哈欠,晚上的步伐疲惫。婴儿在树下学步,撒了尿,拉了屎。大柳树的北边,是小学,只有四个年级,六爹是学校的老师,大爹曾经是校长,不过,我对大爹没有印象,他去世得早。六爹没有教过我,后来他自杀,我上学回来,他埋在离大柳树很远的坟地里。学校的旁边有同学的家。我们在他的家里玩耍。他上课掐我,用腿踢我,考试他抄我的。他上课不专心,他的父亲打他,他不哭。后来,听说他被抓,进了监狱,出来再进去。他结婚后,老婆在大柳树下卖包子,别的人不敢再卖。我前年看见他,早晨,太阳还没有爬到山顶。他头发蓬松着,从一家发廊出门,后面一个衣衫不整的女人很快地将门关上。他看见我,就捣我一拳,然后抱住我,很用力。以后我再也没有看见他,只是听说他打老婆,老婆后来得病,他抱着老婆哭,使劲地捣自己的头。再向北是铁路,是德国人修建的。1901年4月1日建成,距今已经一百多年。我出生在铁路边上的一间厢房,厢房有一个小院子,我只在意识中模模糊糊记得有几棵梧桐树,梧桐树开紫色的花,风雨过后,院子里落满,雨水弥漫。墙头有苇草,随风随火车随轰鸣随我的眼光摇曳。过去铁路是钢厂,黄烟滚滚,粉尘冲天。出厢房,就有一个桥洞,我跳着触摸洞顶,火车飞驰,大声淹没我的躯体。大柳树下父亲等我。父亲在大柳树西边的学校,那个学校只有两个年级。我在父亲教书的小学毕业。几个村子的孩子最后都集中在这个学校。很多的女孩子喜欢我,他们竟然都比我跑得快。我扯他们的发辫,他们撵我,我向厕所跑,他们在厕所外面骂我,骂来骂去笑个不停。有一个女孩子跑得越来越快,她竟然打破了省小学生长跑纪录。她被一所中学破格录取,后来我知道,她没有在中学毕业。她得了白血病,然后从这个世界消逝。再向西,是海。我的姥姥家在海边。海边的沙滩上有海草,一块一块在滩涂上葱绿着,海边还有一座山,山上曾经有一座龙王庙,我没有见过龙王庙,母亲告诉我,山上有麻风病院,听说走近,皮肤就会烂掉。海再向西是什么?我不知道,我能看见的只是一座岛屿。我很想知道海的那边是什么地方,很想很想。我就坐在搁浅海边的渔船上,晃来晃去,一个穿短裤的青年,踢了我一脚,我再不敢去船上坐。大柳树旁边的土路,后来成了臭油马路,我上学多了,知道实际上是柏油,臭油是村民的俗称。马路有车来车往。我小学毕业后,沿着马路出去上学,回来的路上,天黑,路上很多的槐树,都黝黑,森人。透过槐树,路的两边是花生地,花生地里面有一个水库,暑假的时候我在书库里游泳,赤裸整个身体。
                 
  大柳树是村的中心,所有的故事发生在树下,树的旁边。
                 
  露天的电影在大柳树旁边的空地上放映。下午,我和所有的孩子搬着砖块占地方,还画了一个一个的圈。电影上映了,我在人群中,我看不见影幕,所有的身影挡住我的视线。我趴在父亲的肩上回家,朦朦胧胧被掷在床上,第二天,我问伙伴,他们讲电影故事,每个人讲得都不一样。再放映电影,我还去占地方,很虔诚,很神圣。大柳树下,有过两个女人翻天覆地地吵架。他们还撕扯对方的衣服。所有的女人都骂其中一个长得漂亮的,他们骂他是狐狸精。母亲说,占理的那个女人的丈夫带着狐狸精去看樱花,还给狐狸精买了一件衣服。大柳树下有修车的摊子,有卖菜的摊子,有饭店,有家具店,有理发店,有诊所,有百货店,有卖糖葫芦的,有卖棉花糖的,有卖小人书的,有卖玻璃球的,有卖海带的,有卖鱼虾的,有卖蛤蜊的,还有压挂面的。我端着面盆,盛着一点面粉,花一毛钱,递过去,一个女人接着,要我等。我在旁边的杠子上翻来翻去,下来,再上去。晌午,回家,母亲烧开水,直直的面条弯曲,软滑,捞出来,浇上红红的西红柿汤。我的肚皮涨起来,哥哥和弟弟像我一样。
                 
  后来,大柳树的躯干就裂开了缝隙,缝隙撕裂了岁月。柳树的躯干的裂缝慢慢变成一个空洞,枯干,里面藏着尘土,纸屑。时间行走,就有了方便面的空袋子,还有了越来越多的塑料薄膜,报纸上说白色污染越来越重,污染了环境,时间消融不了,风蚀不掉。空洞向上,向柳树的躯干里面,扩展,前进。大柳树轰塌,折断的时候,我在外地求学,母亲告诉我,没有人敢去拣拾树枝,很多老人说,他们记事的时候,大柳树就站在村口。村子后来荒芜,所有的居民迁移,柳树旁边的路泥泞,柏油马路没有人修整,坑多,黑水泛滥,荒草丛生。
                 
  夜静的时候,我想起大柳树,柳梢上有嫩绿的叶子,淡,青,我的童年和少年也青,淡,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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