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一张贺卡

　　作为一个老师，每年教师节和元旦前后，我都会收到一张张贺卡。它们像多情的鸟儿一样，满载着问候和祝福，从不同的地方，栖落到我的办公桌上。那大多是我以前的学生寄的。质地或精美，或粗拙，言辞或简单，或丰繁，都一样给我以感动和温馨，让我回想起寄卡者曾经的种种。
　　唯有一张例外。它带给我的，既不是感动，也不是温馨，而是惭愧和内疚。收到以后，我一直把它放在办公桌的抽屉里，每天上下班都能看到；每次看到，它都让我由不住地自省，自责。
　　那是去年教师节时，一个女生送给我的。不是通过邮局，而是趁我不在时，直接放到我办公桌上的。贺卡是自制的，用信封装着。简单而粗朴。封面是一句英语：“HAPPY TEACHER'S DAY”，手写的，看得出，是经心地描了又描。贺卡的内页，写着这样一段话——“敬爱的老师：谢谢您在两年多里对我的谆谆教诲。也许我在您心中，仅是一棵不起眼的风铃草，因为我未曾在自己的生涯里努力地耕耘，努力地奋斗。但失去了就再也找不回来，我只想好好珍惜剩下的。”
　　后面的落款，是两个大写的拼音字母。猜想，应该是姓名的缩写。我便像放电影一样，在脑子里仔细地“过”了一遍所有的学生，费了好大劲儿，才确定了送卡人——是她，是那个成绩很差的女孩，是那个老是迟到，作业很难按时完成，几乎被我忘记了的女生。我教他们班语文。印象中，她总是坐在教室最末一排的角落里，显得落落寡欢。
　　她其实并不笨，人也大方。高中新生刚入学时，我和她曾狭路相逢过一次。她非常恭敬地叫了一声“老师好”，然后侧着身子，让到路边，请我先行。就是这一侧一让一请，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因为，像她这样对老师彬彬有礼的学生，现在实在不多了。
　　随后的课堂提问中，我记住了她那极有文采的名字。她的作文写得挺不错，我曾在评语中，给过充分的评价和鼓励。但她的其他科很糟糕，第一次半期考试，名次就很不好。她在学习上挺用功，成绩却始终没多大起色。期末考试，她仍是最末几名。到下一期开学，她就坐到了教室靠后的几排。她的情绪也开始低落，常常面带忧郁愁苦。成绩自然比以前更差。她对语文，原本还有些兴趣的，上课时也算活跃。但自从坐到了教室后边，渐渐地，上课时就没了她的声息。
　　记得，我找她谈过一次话，了解了她的一些情况：家在农村，并不宽裕，父母供她上学，多少有些吃力。所以她老觉得压力大，很想学好，却总学不好。“老师，”她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说着说着，就要哭了。我连忙安慰，又鼓励了一番。不过是要她放宽心，尽力而为。只要努力，终有所得。她点着头，说了声谢谢老师关心，就走了。而她的成绩，依旧没多大起色。
　　高二文理分科，不知什么原因，她居然选了自己并不擅长的理科。她的成绩于是越发差了，每次考试，差不多都在全班殿后的位置。也许就因这吧，后来，我便没再单独找过她。对成绩差的学生，当老师的往往缺乏耐心。我也有这毛病。进入高三后，工作更忙了，渐渐地就淡忘了她。偶尔在校园里碰到，她也只是低着头，怯怯地叫一声“老师好”，就匆匆走了。我现在还记得，那时，她那黑亮亮的眼里，总有一抹淡淡的哀愁。
　　应该说，我对她并不好，没能尽到一个老师的职责。但她不仅没怨怼我，反而以那样的方式，表达出自己对老师的尊敬和热爱。也许，从成绩上说，她和那些好学生相差甚远，但在尊敬老师方面，和那些成绩好的学生相比，她做得一点儿也不差，甚至更好。而我们这些老师呢，却往往厚此薄彼，不能公平地对待每一个学生，想起来，真是让人惭愧不已。
　　现在，那女孩早已毕业了。对她现在的情形，我一无所知。转眼半年就过去了，逝去的日子，一点点地冲刷着我们的记忆。岁月无痕，但她的那一张贺卡，却像在我心上，刻下了重重的一刀，让我从此对所有的学生，都不敢轻易忽视，哪怕他（她）成绩很差很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