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行走的村庄(四)
2020-09-17抒情散文冷晰子
它们,只是两头猪。猪,在乡人们的眼里,就是为了几个月之后杀了吃肉。譬如牛,人们喂养它,就是为了让它犁田,让它吃的是草,挤出来的是奶。这是真理,所有的人都明白,没有人傻到和猪和牛弄到难舍难分。童年的乡下,家家养猪。从集市上买来小猪仔,或者,从
它们,只是两头猪。
猪,在乡人们的眼里,就是为了几个月之后杀了吃肉。譬如牛,人们喂养它,就是为了让它犁田,让它吃的是草,挤出来的是奶。这是真理,所有的人都明白,没有人傻到和猪和牛弄到难舍难分。
童年的乡下,家家养猪。从集市上买来小猪仔,或者,从哪个养着母猪的乡邻家预定。小猪仔不能成天关着养。这就成了娃儿们的任务。每到假期,我们就从学生变成了猪倌。
那年寒假,阿娘也从集市上买了两头小猪。一头白猪,头上顶着一小撮黑毛,像戴了个小礼帽,一头黑猪,肚子上旋着一圈白。它们俩倒是挺般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猪倌的名号,自然落在了我头上。每天,和其它猪倌一起,赶着小猪到田野。说是守,其实也无甚事,就是不要让它们到处乱跑。不要啃了谁家的青苗,踩了谁家的油菜田,袭击了谁家的菜园。
我不知道猪有没有思想,反正它们分不清哪里能去,哪里不能去。大概田野里的青草没有青青的麦苗和菜园里的白菜香甜,田野里的紫云英没有油菜花香。猪们再没有思想,却也识味道,也懂花香。
所以,我们必须卫兵一样地跟着它们。猪们在田里撒欢儿,我和小伙伴们,就拣了枯枝衰草在没有作物的冬田里烧火。谁带了几个生红薯,围在火边烤。猪们吃了太多红薯藤红薯叶和红薯煮的饭食,吃得太多,腻了,闻到红薯香,无动于衷。不像我们,馋得直咽唾沫。
我把阿娘买的两头小猪按照颜色取了两个好听的名字:小黑,小白。当然,这两个名字,只对我管用。我喊的时候,它们会听到口令一样,支楞着耳朵听一下风声,辨明声音的方向,然后,抬起头看着我,等待着我的下一个指令。娘怎么叫,像是在叫别人,跟它们无关。我不知道是它们真的没听懂,还是对阿娘不屑一顾。
小白和小黑,和幼年的我们一样可爱,它们会对着一朵花儿撒欢儿,会争抢一根野草棍,会沿着田埂赛跑,你追我赶,会从这片冬田乘我不注意,偷偷跑到那片冬田,或者,钻进麦田里,肆虐一阵,然后,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围着大呼小叫赶过去的我可怜兮兮地哼哼,让我舍不得扬起手中的柳条鞭。它们会悄悄钻进油菜田,从这头钻进去,又披着满头满身的金黄从那头钻出来,等我跑过去,它们居然会转着圈儿炫耀金色的花衣裳。
我不记得有没有用柳条鞭打过它们,虽然鞭子除了睡觉吃饭上学没离开过我的手。但我知道它们对我有感情,一如我对它们有感情。晚上睡觉,我会做梦,梦见和它们一起在田野里撒欢儿,梦见它们是被巫婆施了魔法的小公主和小王子,被好心的仙女变回了本来面目。我得承认,我希望它们是被巫婆施了魔法的小王子和小公主,不是猪,不会只有被杀吃肉的结局。我更不希望它们长大变壮,它们长得越快,越壮,就会越早地被命运宰杀。
但是它们还是义无反顾地长大了。我不知道它们是否明白命运最终的等待,是否明白这是一个无法扭转的结局,是否知道,即使我付尽自己的眼泪,爱,都无法救它们于刑场之上。
小黑,被阿娘卖给了猪贩子,用手扶拖拉机拉走了,至于拉到了哪里,只有小黑自己知道。小黑走的那天,我去了外婆家,它临走的时候,有没有想和我依依惜别?我想我会哭的,小黑有没有眼泪?幼年的我,还不知晓。
小白,是爹请村里的屠夫在年前杀的,月亮还挂在天空,所有的鸟儿和我都还没有醒。是小白被人从猪圈里强行拉出来时发出凄厉的呼救声惊醒了村庄、鸟儿还有我。我飞快地穿上衣服跑出去,照着屠夫的手狠狠地咬了一口,继而被父亲呵斥着让阿娘抱开,阿娘把我抱到邻居家,小白凄厉的呼唤还是一声接着一声地传了过来。我在阿娘的怀抱里挣扎,哭得惊天动地。叔叔婶婶们像笑一个怪物一样笑我。
那一天,我没有吃一粒米,那一年春节,我没有吃一块肉。我认为,小白不是普通的猪,它比任何猪都聪明。
可是,再聪明,它也依然是猪,它和所有的动物一样,聪明不过人的大脑。终究,是人类爱恨欲望的猎物。
很赞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