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歌声里的岁月
2020-12-14叙事散文托耳思太
半梦半醒之间,听到广播响。才记起假期结束,新的学期已开始。广播里传来的不是以往的进行曲,却换成了优美动听的《苗岭的早晨》,接下来听到的竟是童声合唱《校园的早晨》。听到这久违的歌曲,我不由痴了。与这熟悉的旋律相伴的岁月如潮水般涌上心头,那蜿蜒
半梦半醒之间,听到广播响。才记起假期结束,新的学期已开始。广播里传来的不是以往的进行曲,却换成了优美动听的《苗岭的早晨》,接下来听到的竟是童声合唱《校园的早晨》。听到这久违的歌曲,我不由痴了。与这熟悉的旋律相伴的岁月如潮水般涌上心头,那蜿蜒的山路,凛冽的寒风,还有年少的同伴……
我读初中时,学校离家很远,得走十来里山路。那时村里读中学的女孩子只有四个,除我之外,还有青,麦和翠,村里人说我们是“四多金花。”四人中我年龄最小个头最矮,青年龄最大也最漂亮,麦最胆小怕事,翠则最不爱说话。因为路途太远,我们每天总是早早爬起,炒碗剩饭胡乱吃了就上路。冬天打霜地上积满了冰,我们就一路踩着冰块小跑着赶路。经常是身上发热,脸和耳朵却冻得通红。因为家里没钱,大家都没有手套。后来青用旧毛线织了两双手套,我们四人一人一只。那手套我上课写字时一直带着,陪我度过了初中三年的冬天。每次我们赶到学校时,学校的广播总是在放女声独唱《校园的早晨》,我们就在这优美的歌声中欢快地跑进教室。
上学途中我们最怕的是两件事,第一是碰到烂眼睛的女人。在我们家乡蛊婆是最神秘最可怕的,可是蛊婆脸上又不会写着字。翠告诉我们说,大凡蛊婆眼睛都是烂的。遇到蛊婆时用拇指掐着中指,心里默念“蛊婆娘,放冒(土话是“不”的意思)赢(土话读yang );蛊婆公,放冒通;蛊婆崽,放冒快”,蛊婆就不能把蛊放到你身上。翠平常话极少,加上她奶奶懂蛊药,医好了好多中蛊的人,对她的话我们自然是深信不疑。以后只要遇上烂眼睛的女人,我们就齐掐中指,心里不住的念那几句咒语,每次将中指掐得发红发麻。这事使得我们平淡的上学之路平空添了几分危险和刺激,须知我们每次掐手指念咒语时是多么的惶恐小心啊。
第二件最可怕的事是遇到恶狗。四人同行时遇到狗倒不怎么怕,毕竟人多势众。有一次放学我们班主任大发雷霆,训话训得太久。青和翠急着回去干活就先走了,只有麦留下来等我。好不容易放学了,我一走出教室,麦拉起我就跑。呼呼的寒风如刀子般刮在脸上,灌进喉咙。因为急着赶路,忘记提防狗了。结果在山涧一户人家门前被狗缠上,追我们追出老远。我跑在后面,被咬了一口。跑在前头的翠见狗还衔着我的裤管不放,也不知哪来的勇气,跑回来抡起书包便打,硬是让狗放开了我。然后捡起地上的石块劈头盖脸地砸过去,一边大声呵斥,终于将狗赶跑了。我撩开裤管一看,后脚跟被咬出血了,跑步是不可能了。翠只好扶着我慢慢走。眼看太阳落山了,小溪潺潺的流水声与林间小鸟的啁啾声更增添了山路的幽静,路边轻微的响动都能吓我们一大跳。翠扶着我的手一片冰凉,我们俩都在发抖。我说:“我们唱歌吧。”翠说:“好,就唱《校园的早晨》。”于是我们反复大声地唱这首歌,可是越唱到后来声音越小,几乎抖得不成调子,只差没变成哭声。幸亏父亲打着松油火把来接我们。
最愉快的是提前放学,大家不用急着赶回家。有一次全校搞劳动,下午只上一节课。溪涧边的田里种了草籽,正当草籽花开,一眼望去,满田的紫色小花。我们用草籽花编成花环戴在头上,挂在耳朵上。青最手巧,编的花环最好看。青还最会梳头,当时我们乡刚有电视,《上海滩》里的冯程程是青最喜欢的人物。青从书包里取出梳子,无师自通地梳了一个冯程程那样的发型。我们都羡慕极了,吵着要她帮我们梳。我们在田里打滚、笑闹,仰望蓝天白云,说着自己的理想。青说她将来要到外面的世界去,绝不甘心一辈子窝在这穷山沟,我和翠也有同感。只有麦不想离开家,她怕坐车。她有一次兴高彩烈地随她妈去县城,不料晕车,呕得七晕八素,从此最怕出远门。我们都笑她没出息。
四人中只有我一个人念完了初中,然后在贫困艰难中读完了高中,又读完了大学,最后当了一名教师。有一阵子我们村兴起女儿嫁浙江的风气,因为浙江人给的彩礼动辄五六千,在村人的眼中,那可是天文数字啊。为了换钱给哥哥娶亲,最怕出远门的麦被迫远嫁浙江,很少回来。翠嫁到邻村,可是一连生了三个女儿,因为违反计划生育政策,被罚得一穷二白,房子也毁了。两口子只好跑到外面打工躲避,听说第四胎生了个儿子。至于青辍学后跟人去了深圳,在一家电子厂打工。因为心灵手巧,月工资很高,村里人都夸她有出息。在她的带动下,村里的女子争先恐后出去打工。人们都说我父亲为我读书负债实在是愚蠢,要是我当年退学打工,家中经济哪会这般狼狈。可是后来舆论又来了个突转,起因还是因为青。青家里富裕得太快,不光买了各种电器,还起了漂亮的小洋楼。人们作出各种猜测,最后有人证实青作了一个阔佬的情妇,替他生了个儿子,那钱全是阔佬给的。于是人们再谈论青时便换成鄙夷的口气,青对这一切毫不在乎,抱着儿子回家过年时谁都不理。我放寒假回家遇见她,发现她越发漂亮了。可是她看都不看我一眼,仿佛不认识我一般。我毕业后很少回乡,自此我们四人再没碰过面。
校园内时见三五成群嬉戏打闹的女生,宛如当年的我们。只是她们衣着光鲜,出手大方,绝不是当年拮据褴褛的我们能相比的。在我心中,她们才是真正的“金花”。我想起翠的女儿们,父母出门后一直由外婆带着,算起来大的该读初中了吧。如今村里修了马路,孩子们读书再也不用走那崎岖的山间小路了。听说乡中学修了宿舍,学生大多住校,翠的女儿自然不会体会我们当年在凛冽的寒风中跑步上学的滋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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