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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剃头匠

2020-12-14叙事散文韩开春
透过梧桐树密密的枝叶,阳光斑驳地洒在人行道上,有风柔柔地吹过,这个秋日的午后,温暖而和煦。转过一个街角,蓦然发现巷口摆放着几张藤椅,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悠闲地躺在藤椅上,面前围着雪白的围布,几个同样年老的理发师正在给顾客刮胡须,正是一幅久违了
  透过梧桐树密密的枝叶,阳光斑驳地洒在人行道上,有风柔柔地吹过,这个秋日的午后,温暖而和煦。转过一个街角,蓦然发现巷口摆放着几张藤椅,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悠闲地躺在藤椅上,面前围着雪白的围布,几个同样年老的理发师正在给顾客刮胡须,正是一幅久违了的乡村图景,心弦像被一双温柔的素手轻轻拨动,眼前立现稻香千里的广阔田野,那些早已远去的淡薄身影就象放进显影液的底片一般在记忆中慢慢清晰,从那片遥远的田畴深处逶迤而来,渐行渐近……
                 
  十二岁之前,我没有进过正规的理发店理过发,小学毕业那年暑假随爸爸去他工作的地方玩,第一次坐上理发店里那张能坐能躺的大木转椅,感到十分新奇,心里想,要是自己家能有这样一张椅子就好了,夏天放在院里乘凉多舒服啊。
                 
  给时庄人理发(不,应该叫剃头,理发是街上人说的,在乡下,这样说会被人笑话)的那个剃头匠不是时庄人,是邻村时杨队的,姓杨,行四,大名记不得了,大约是因为是从南边过来的缘故,大家都叫他四蛮子。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我同学二丫他爸,我叫张大姨夫的那个人,时庄人就管他叫张侉子,就是因为他老家在宿迁那边,宿迁在时庄的北面。
                 
  四蛮子不只给时庄人剃头,他的势力范围涵盖了郝桥大队的东南一片,我不知道郝桥大队一共有几个剃头匠,也不知道西边的胡庄等几个队是不是他剃,但是我知道我们队,沟北的王庄队,往南去一点的袁庄队,还有时杨队以及旁边的时李队,所有的人,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如果要想剃头,都得等四蛮子来。
                 
  一个月总有那么两三天,或者三四天,四蛮子要来我们队。到了该来的日子,不用人叫,他自己就一路哼着小调过来了,胳膊下夹一块已经看不出本色的灰不拉叽的围布,围布里包着一把推子,一把剪刀,一把剃刀,一把缺了齿的梳子,一块磨剃刀的油石,一条黑得发亮的旧帆布,一块洗头用的洋碱或者一包碱粉,还有一筒掏耳朵的家伙,挖子、刷子、镊子齐全,一大把,装在一个粗竹筒里。
                 
  恒超家是他的老据点,每次四蛮子都去他家,午饭也在恒超家吃,作为回报,恒超总是第一个享受剃头的优待,除此之外,他家父子四人剃头全部免费。还在院门外,四蛮子就开始叫:“嫂子,烧水烧水,马上要上人了”,他在恒超家堂屋的八仙桌上摊开围布,取出推子,熟门熟路地端过煤油灯,拧开灯头,用一根小吸管吸点煤油滴在推子上,拧紧放松几下推子上的那个圆螺丝,噶哒噶哒捏几下推子的把,让煤油渗到推子的每一个角落,然后就拎着油石、拿着剃刀走向院子里的水缸,他要在上人之前把剃刀磨得锋快,这样才不会在给老头子们修理光头的时候遭到抱怨。
                 
  等到锅里的水咕嘟咕嘟翻着滚,他把那条又黑又亮的荡刀布拴到门鼻上的时候,来找他剃头的人就稀稀拉拉地过来了。
                 
  剃头的人在一条长凳上坐定,四蛮子站在身后,在顾客后脖颈塞上一条干毛巾,然后潇洒地抖开他那条脏兮兮的已经看不出本色的围布,围在客人面前,在脖子后面打个结,一手捏着缺了齿的破梳子,一手捏着刚上了油的手推子,就在客人的头上表演起了他的顶上功夫,随着他右手的一松一紧,手推子发出一阵欢快的喀嚓喀嚓声,一绺绺或油黑或枯黄或花白的头发就悄无声息地飘落了下来,落在灰不拉叽的围布上,撒在泥地上。总有那么一些不听话的碎发,不老老实实按照四蛮子指定的路线走,偏要挨挨挤挤,冲破四蛮子设置的重重障碍,钻进顾客的衣领里,贴在脖颈上、后背上,刺刺地奇痒难熬,于是顾客就坐不住了,就要动,四蛮子按住要动的人:“别动别动,很快就好”,三下五除二,手上的推子加紧了动作,一袋烟不到的功夫,一个头就算剃好了。四蛮子解下顾客脖上的围布,扯出塞在脑后的毛巾,扒开衣领子,一边冲着里面使劲吹气,一边用毛刷一阵狂扫,有时还要用手捏出几根戳进布眼里的碎头发,然后一拍客人的后背:“好了”,客人边左右转转脑袋,边从那条长凳上站了起来。
                 
  每次我站在旁边看四蛮子给村人剃头,总觉得他更像一位在地里干活的农民,而且是一位比较毛躁的农民,手里挥着一把镰刀在收割成熟的小麦。看他剃过的头,也正像一位不负责任的农民割过的麦茬,高低不平,有时甚至还会漏掉一两根小麦。
                 
  但这不影响他的生意,庄子上的人都不太讲究,偶尔有几个讲究的人来剃头,要特别向四蛮子交待一番:“好好剃,不要那么毛灰”。其实讲究不讲究都是那样,四蛮子就是那手艺,再讲究也好不到哪儿去,只好剃得慢些,给坐着的人一个心理上的安慰。坐着的人也没法,不找他剃找谁剃呢?东南一大片就他一人会这剃头的手艺,要么就去街上那店里剃,可是那得花上两角钱,这两角钱是什么概念?一个壮劳力辛辛苦苦上一天工才记一个工分,值一角钱,就这个还得看地里的收成,歉收的年份还不值这么多钱,要苦两天才够收拾一个头,庄子上的人谁都算得来这个帐,在心里颠倒了一下,咂咂嘴,还是来让四蛮子剃合算,虽然手艺不咋地,可是他便宜,一年下来,每家每户给个一两块钱就行了,没有钱,挖点小麦玉米也成。
                 
  让四蛮子比较头疼的是给刚满月的小孩子剃头,头发那么软,不小心就会刮破,虽说乡下的孩子不是特别金贵,可弄破了头皮总不是好事,加上小孩子又哭又闹的,每次都让他满头大汗。最惬意的是给孩子剃毛头,乡里习俗,娇惯的男孩会从生下来的那天起就在脑袋后面留上一撮毛不剃,平时扎个细细的小辫,这个小辫要到六岁或者十二岁的时候才能剃掉,剃毛头要举行个仪式,舅舅要花钱,要给外甥买好吃好玩的东西,还要摆酒席请客,剃头匠给孩子剃毛头,不但有酒喝,还有一个包了五角钱的红纸包。而且,留毛头的孩子早就盼着这一天了,留了这么多年了,天天要被小伙伴揪小辫子,男不男女不女的,要不是怕妈妈打骂,早就自己拿把剪刀把这个“猪尾巴”喀嚓了,现在,有人来替他“割尾巴”了,他能不开心吗?谁还肯因为不老老实实剃头再招来几句责备啊?
                 
  别看四蛮子剃头手艺差,他也有一手绝活,就是治疗脱臼,小孩子胳膊容易脱臼,我们老家那儿称为“掉弯子”,有时孩子跌跤,大人手一提,不小心劲儿使大了点,得,弯子掉下来了,胳膊不能动了,还疼,孩子就哭啊,闹啊,怎么办?找四蛮子啊,四蛮子来了,他一脸堆着笑,一边逗着孩子,一边用一只手轻轻拉着孩子的小手,另一只手托着孩子的大臂,柔柔地晃两下,就像在跟孩子做游戏,孩子两眼瞪着四蛮子,就在那一分神的工夫,四蛮子拉着孩子的手轻轻往前一送,就听咯哒一声轻响,脱了的臼就复了原位,孩子感到疼,刚要哭出声来,突然发现胳膊能动了,自己抡起胳膊转了两圈,也就破涕为笑了。四蛮子的这手活做得漂亮,连西头专门给人看病的赤脚医生顾先生都甘拜下风。别看现在每家理发店门前那红白蓝三色的店招转得那么欢,说到这个外科技术,还真的难以找到能比得上四蛮子的,如今的理发师,大多丢了这门技艺。
                 
  离开老家那么多年,一直没有四蛮子的消息,我猜想,就他那手艺,大约是剃头早就干不成了,现在的人,谁还能受得了那狗啃一样的“发型”呢?只是不知道还有没有人请他拿拿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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