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丰乐,老汉归去的地方
2020-12-14抒情散文西北狼
丰乐,老汉归去的地方我们是被过路的首长用小车送到武威的,车进陆军第十医院时,医院里的军医、护士们,手忙脚乱地围了上来,紧急处理后,我们被送进了病房。因为是因公受伤,来探望我们的干部、战士非常多,大家都是拎着水果、罐头来,床头柜前摆满了东西
丰乐,老汉归去的地方
我们是被过路的首长用小车送到武威的,车进陆军第十医院时,医院里的军医、护士们,手忙脚乱地围了上来,紧急处理后,我们被送进了病房。因为是因公受伤,来探望我们的干部、战士非常多,大家都是拎着水果、罐头来,床头柜前摆满了东西,这让同一间病房的人很羡慕。
病房里一共三个伤病号,我是面部创伤,战友金永季是肩胛骨折,疼痛让我们自顾不暇,半睡半醒中,记得最清楚的是女军医和女兵来为我们打针、量体温。至于病房里的病友是谁,我们根本搞不清楚。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一个星期以后,经检查我的面部创伤没什么要紧,除了将来会留下满脸伤疤,没什么严重后果。于是陪床的战友归队了,由我这个轻伤员陪护重伤员金永季。这时,我才发现,另一张病床上窝着的是一个老汉,陪护的是一个蓬头垢面的中年汉子。让我注意到他们的缘由是,女军医每次来查房,都会要求他们尽快交手术费,以便做手术。大约他们是拿不出钱来吧,每次查房时间一到,中年汉子就会躲出去,而女军医不耐烦的催促声,则总是让老汉神情萎顿一声不吭。
到了吃饭时间,金永季一般是吃水果、罐头,有时我偷偷给他吃肉包子。军医再三嘱咐过,受伤期间不要沾油荤,否则创伤愈合慢。可是,肚里没有油水,金永季又痛又饿,哼哼得我都睡不着觉。而我,则是去医院的食堂里打饭吃。每当我们吃东西时,老汉总是望着我们,而中年汉子则垂着头沉默无语。我一回过头去,老汉的眼睛立刻闭上。次数一多,我的心里便不是滋味儿。有一天晚上,老汉和中年汉子都睡了,我拿了两个苹果,轻轻地放在老汉的床头柜边。没过多久,咀嚼声便轻轻地响了起来,我闭着眼睛,装作不知道。
第二天,中年汉子开始跟我搭讪,这时我才知道他们住在一个叫丰乐的乡镇上,老汉是他爹,患了一种什么很严重的病,家里卖了一万斤糊口的麦子才凑够四千块钱来看病的。中年汉子衣着破旧,老汉身上裹着的旧棉袄也露出了棉花,我想象得出来他们窘困的经济状况。可是,我没有任何安慰他们的话,我们是免费住院,花多少钱都是国家出,而老汉哪怕是输一瓶葡萄糖,都要花好几十块钱,而几十块钱就代表着一百斤小麦。
丰乐镇是武威有名的穷镇,降雨量远远比不上蒸发量,靠天吃饭的日子,攒下一万斤小麦该有多难,去过丰乐镇查线的老班长们,早跟我们绘声绘色地描述过。老汉和他儿子吃的东西,是一种干硬的面食,硬得象石头,不喝水,绝对无法下咽。我看着老汉的喉结咕辘来咕辘去,也没把一块面食咕辘下去,于是把一瓶开盖的水果罐头递了过去。罐头瓶里一半是糖水。老汉的儿子双手递给我一块面食,我接过来,放在嘴里嚼着,嚼了半天,也没咽下去。我把战友们带来的肉包子放到老汉的床边,走到外面抹眼泪去了。
我的面部创伤完全好了,战友金永季的伤势也好了很多,闲时我们走到院子里,看那顶着寒风开放的鲜花。而老汉,仍然窝在床上不能动弹,大小便都要他的儿子背着去。我知道,他们是在等家里人筹钱,筹到钱了就动手术,动了手术老汉就有希望了。我和金永季都相信,老汉肯定有救的。军医也这么说过。
有一天,病房里来了两个汉子,跪在老汉的床前呜呜地哭着。我们进去时,他们仍然在哭,一点儿没有避讳我们的意思。先前陪护的那个汉子告诉我,他们是他的亲兄弟,没借到钱,医院要他们出院。我跑出去,刚好碰到一个对我挺好的女军医,我说为什么要让那个老人家出院,他还没动手术呢。女军医摘下她的口罩,露出好看的五官,说,我也无能为力。我说能不能把给我们治病的钱用来治他?女军医苦笑一下,说,你太天真了。
那天下午,还没动手术的老汉出院了。老汉是坐在木板车上走的,他穿着那件露出棉花的旧棉袄,身上披着儿子们从家里带来的黑棉被,面向着陆军第十医院离开的。我问他回去后怎么办。老汉凄然一笑,说,人总是要死的嘛。老汉走时,阳光惨白,风从高处掠过,发出呜呜的声音。
一直陪护老汉的汉子对我说,你还没去过丰乐,有空去丰乐玩儿。
我点点头。可是,老汉归去的丰乐,我还有勇气涉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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