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一位老军人的追悼会

　　那是一次给一位老军人召开的追悼会。 　　我看见，那个透明的水晶棺材里，安静地躺着那位老军人。老军人的身上，覆盖着一面军旗。那是1977年6月9日，那天的天空飘浮着铅一样颜色的云彩，风也凝固了。只有一群蜻蜓，飞得很低，像在寻找着什么？ 　　有一群士兵，开始从礼堂外边走进来。士兵们把武器放在了军营里，他们只系着宽宽的军腰带，左臂上戴着黑纱，右手托着军帽。士兵们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肃默，他们的步伐迈得很轻，没有一个人发出响声，似乎怕惊醒了睡着的老军人。 　　我发现，这是一个有史以来从来没有见过的检阅场面。老军人是安静地躺着，紧闭着双眼，他只用耳朵，去聆听士兵们的脚步声。 　　我发现，检阅的程序也倒了过来。老军人没像往常那样，站立在敞蓬的吉普车上，车慢慢从军列队前行驶，他向那些手持闪亮钢枪、排成方整队列的士兵们招手致敬。而是，他静静地躺着、静静静地躺着------那些士兵们慢慢地从他的身边走过。士兵们深情地望一眼他那从容的面容，回想着老军人曾有过的威严神态。 　　我曾听过，老军人在千万个士兵们面前发号军令。老军人的口号喊得非常准确和威震天下。他的胶东口音还带着音乐的旋律，像贝多芬的交响乐曲。 　　然而，今天老军人没有再向他的士兵喊出那种威严的口令。老军人可能是太累了，需要躺下休息一会儿。他也需要把他的指挥台借给士兵们用一下，让士兵们来当一次将军，让士兵们来指挥一次战役。 　　老军人静静地躺着。 　　士兵们有序地从老军人身边走过。 　　走在后边的是一群女兵，女兵们穿着绿色的裙子，穿着乌黑色的高跟皮鞋。女兵们也把军帽托在右手上。她们很像一群和平鸽，更像一朵朵杜鹃花。但是，她们是军人，是真正的军人。 　　女兵们走过老军人的身边时，心悄悄有些颤抖。她们平时就特别害怕这位老军人。她们想起来了，就是去年的这个时候，女兵们跟着大部队参加了一次大拉练，女兵们背着沉重的背包，怎么也追不上老军人。晚点名的时候，老军人突然来到她们连队，老军人用一双可怕的三角眼瞅着她们，瞅了足足有两分钟。最后，老军人就说了一句话：把你们的花裙子和化妆品都烧掉！ 　　女兵们悄悄地从老军人身边走过。 　　女兵们突然传出了哭声。先是一个、两个、三个------后来就是一群了。她们的哭声，终于提醒了人们，她们虽然是军人，但她们确确实实是一群女兵啊！ 　　老军人第一次没有训斥她们。老军人仍然安静地躺着。其实，他很喜欢这一群像花一样的女兵，就像“这里的黎明静悄悄”中的大胡子准尉，是那么爱他的部下。 　　在悲哀的乐曲声中，追悼会进入了高潮。 　　老军人要与他的士兵们分手了。四名持枪的士兵守卫在老军人的身边。老军人躺在水晶棺材里，水晶棺材缓缓地向前移动。士兵们都知道老军人要去什么地方，那是每个人要去的归宿，从泥土中走来，再回到泥土中去。 　　是的，那是1977年6月9日，我亲眼目睹了一场奇特的追悼会。水晶棺材里的那个老军人就是我的父亲。 　　那一天，我站在那一群士兵们的中间。我知道，我也是一个士兵，我必须把那些眼泪埋藏在心底。我必须像士兵们一样挺起高昂的头颅。 　　那些士兵们送一个老军人上路了。我也在送一个老军人上路了。我只是在心中悄悄地喊道：父亲，你走好啊！ 　　1977年6月9日，我永远记住这个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