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光阴在破碎中发出声响
2020-12-14抒情散文陶然1963
光阴在破碎中发出声响1992-2001的电厂路注定是那一树的叶子,或阔大,或细碎,或嫩绿,或枯黄,精神也罢,萎靡也罢,趁着黄昏,为一条街道遣词造句。说不上它们的寂寞,雨来了,一滴,两滴,更多的时候,它就呻吟得不行。我不知道它是痛苦着的,还
光阴在破碎中发出声响
1992-2001的电厂路
注定是那一树的叶子,或阔大,或细碎,或嫩绿,或枯黄,精神也罢,萎靡也罢,趁着黄昏,为一条街道遣词造句。说不上它们的寂寞,雨来了,一滴,两滴,更多的时候,它就呻吟得不行。我不知道它是痛苦着的,还是快乐着的,但那呻吟暧昧、晦涩、激情、肿胀、揪心,带着某种膨胀的欲望,暗合着一个成熟男人的忧郁、低沉、无绪。树干是灰色的、褐色的,通常并非笔直,树干也驼着背,它在甚嚣尘上的电厂路旁无精打采,与那个同样驼背的男人,从1992年一直游荡到2001年。
整整10年。
10年是多少天,是多少时间,是怎样的一段光阴。很多事远了又近,近了又远,花开了又谢,雨过了是雪,梦一样,虚幻的真实,真实的虚幻,每一次都有不同的结局,它千篇一律,它无比混帐。唯一不变的是电厂路的走向,它像我掌心里的纹路,自始自终表达着我的宿命,将我刻在那里,纹丝不动,我锈迹斑斑,我头顶荒凉,我与电厂路一起颓败。
电厂路也是灰色的,它必须是灰色的,否则无法描述它的沉闷、低俗、腐烂、肮脏、杂乱。从西到东,依次是三仓库、铁路专运线、小街、电厂、造纸厂、木材公司、肉联厂、前进化肥厂、电化厂、东风化肥厂。这样的一条路,10 年,整整10年,我用自己的气味、忧伤和体温焐热了一块石头和那些毫无生气的水泥。而电厂路,经过无数次的沉默,在我的记忆里,它是一条河流,漂浮着塑料袋、卫生纸、避孕套、西瓜皮、废砖、蜂窝煤的河流。它散发着独特的沉郁之气,在这个城市的一角,孤寂、散漫、荒唐、世俗、腐败、疼痛。
铁路专运线像一道巨大的闸门,将电厂路拦腰斩断,它截断了人流、车流和熙熙攘攘的节奏。火车在这里倒来倒去,不厌其烦,它听不见骂娘的声音。它尖厉的喘息使这个城市得了哮喘,被截断的人流在它的喘息中昏昏欲睡,低血糖似的虚弱、心悸、苍白。煤车通常在傍晚的缝隙里呼啸而过,车厢顶冒起黑色的金字塔,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黑色的亮光。很多孩子和妇女,他们污秽不堪,他们衣衫蓝缕,他们瘦弱的肢体攀上奔跑的车厢,将那些发亮的煤块疯狂抛在路边,然后贩卖。这是一些靠铁路专运线生存的群体,他们没有户口,没有职业,没有养老保险,没有稳定的收入,他们住在铁路边的油毛毡或石棉瓦房里。94年,一个11岁的孩子摔下奔跑的车厢,他被火车轮子的利刃切成两节,一地的碎肉和血污,而孩子的手里,还攥着黑色的煤块。那一夜,下了雪,很大的雪,雪停下来,已经很少有人知道一个11岁少年的碎肉和血污了,而那块煤正在灶间燃烧,它冒出的人间烟火,在电厂路的上空迟迟不愿散去。那些碎肉和血污疼在我的记忆里,很多次,我的黄疸漫溢出酸酸的泪水,看着那铁轨,冰冷的两根平行线,在夜色里发着幽幽的亮光,像互相支撑着的生或死,阴郁、不祥,横亘在电厂路上。
过了铁路专运线就是小街。它隐藏在电厂路的皱纹里,很小,却绝对不可以忽略。超市、饭店、小卖部、电话亭、粮油店、理发店、裁缝铺子、卤菜店,以及两边的菜贩子。每个店的窗口都是饥饿的,它要将路过这里的人们悉数吃掉。镰刀、铁锹、菜刀、锤子、瓦刀、煤球炉子、塑料制品、老鼠药、松紧带、散装白酒、钢精锅,我经过它们,我与它们对视,互相漠然、疲惫、麻木,像电厂路每一天的灰尘、落叶和偶尔吹过的风。
电厂在电厂路的北侧,这样的位置并不能说明什么。的确不能说明什么,但这里布满了银行和彩票销售处,停满了出租车,宠物狗摩肩接踵,所以它又说明了什么。这里是电厂路的精华,是华尔街,是银座。通常,我会在一个有风的下午,漫步在这里,嗅着电厂路特有的气味,买《散文》、《美文》、《小说选刊》和《小说月报》,然后打开这些纸,闻里面的墨香,听那些排列整齐的汉字相互碰撞的叮当声。
121、818、9路汽车从电厂路的最东端发车,穿过整条电厂路,像河流里的三条船,因为河床的破败、淤塞、凹凸不平,经常搁浅、触礁。很多孩子,跟着这样的船漂流,然后漂出电厂路,拐进七中、三中、一中、二中、十五小、二小、师范学院、理工大学的大门。
从1992年到2001年,我几乎没有离开过电厂路,我与它亲密无间,我融化其间,它是我的隐私,是我的日记,每一页都记载着我的感悟和感悟后的失落。我看着造纸厂、木材公司、肉联厂的破产、倒闭,成千上万的工人、家属、孩子,他们汹涌在电厂路上,静坐,将这条狭窄、肮脏的河流用肉体冻结。这些散发着体温的肉体,闪动着饥饿的色泽,单调、灰暗、刺目。我还听见了很多哭声和叹息,那里面有我的朋友、亲人、同学。这些人,这些光阴,我记录下来,希望有一天我再次走在电厂路上的时候,我的脚步会不由自主地为一些人或事情做短暂的停留。我也许还会去买《散文》、《美文》、《小说选刊》、《小说月报》,也许还是一个下午,没有风,一切都很安静,像电厂路忧郁的气质,直抵我的内心和骨髓。
九月的第七天 光阴是一列快车,那些从窗口掠过的风景是时间的斑纹,一圈一圈散去,沉淀的底色游移不定,或绿,或蓝,偶尔透着黄色或灰白,宁静中有几分安详和密实。我在这样的宁静和安详里,牵着父亲的手,于9月4日出现在电厂路的西端。那里有一家回民饭店,它最好吃的食物是牛肉粉丝油煎饼、油茶。 沉重的包裹一直在父亲的肩头,当我们站在饭店门前,证实了眼前的路就是电厂路的时候,我突然想流泪。 我就读的学校就在电厂的东边,一墙之隔。父亲带着我,报道,交钱,领书,然后被一个年轻的男老师带着找自己的班级和宿舍编号。我住3楼的304号,当我看到这个数字时,目瞪口呆,我忽然觉得我的命运,冥冥之中早有安排(我考试住的旅馆是304号,后来,我参加工作时住的宿舍是403号)。同室的同学陆续到了,陌生的面孔,陌生的口音,还有陌生的装束。我坐在那里,看着父亲为我收拾床铺,我同样感到陌生。这之前,我的吃喝拉撒都是母亲的事情,父亲在我的生活里几乎是个旁观者,是个影子,虚无飘渺。而此刻,父亲正在一个我们都陌生的地方,用着生疏的动作为他的儿子铺垫睡眠。恍惚间,我才知道自己真正走进了城市,一个与我原来的生活极其遥远的圈子。 城市的夜晚再也没有乡村那样的安静了。我和父亲睡在一张小床上,父亲斜侧着身子,他是想把最大的空间让给我。而我的两只耳朵,一直被外边洗脸间的水声伤害着,辗转反侧,黑暗里,带着不安和恐惧,久久不能平息。 9月5日,父亲要走了,他给我留下20块钱。快出校门的时候,他沉思片刻,将他手腕上的上海手表捋了下来,亲自给我带上。我看着父亲的背影很快混迹在电厂路的人流中,再也看不见了,我孤独地站在那里,突然产生一种被遗弃的感觉。 开学的第一天,按专业、年级站队,我们开始认识我们的班主任,认教室。之后,学校为新生包了一场电影,片名叫《古堡幽灵》,很恐怖。我至今仍然记得当时的许多场景。晚上回来,吃了饭,我拿出下午买来的信封、信纸,给我那些同学写信,写很多信。我不知道写了多少封,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我感觉我熟睡了,很深沉,有人叫我:你叫什么名字?你家是哪里的?你能听见我说话吗?听见你就回答!我感觉自己是回答了的,又似乎没回答。我就这样沉沉地睡,不知道睡了多久,等我醒来的时候,忽然发现父亲就坐在我的床头,恍然如梦。我看见父亲在流泪,父亲抚摩着我的头,告诉我,我已经整整昏迷了36个小时,没查出什么毛病。他刚到家就接到了学校发去的电报,就赶着来了。我第一次看见父亲流泪,或许受他的感染,也或许是突然知道自己原来经历了一场生死劫难的恐惧,我哇的一声大哭起来,紧紧抓住父亲的手,再也不愿放开。
九月的第七天 光阴是一列快车,那些从窗口掠过的风景是时间的斑纹,一圈一圈散去,沉淀的底色游移不定,或绿,或蓝,偶尔透着黄色或灰白,宁静中有几分安详和密实。我在这样的宁静和安详里,牵着父亲的手,于9月4日出现在电厂路的西端。那里有一家回民饭店,它最好吃的食物是牛肉粉丝油煎饼、油茶。 沉重的包裹一直在父亲的肩头,当我们站在饭店门前,证实了眼前的路就是电厂路的时候,我突然想流泪。 我就读的学校就在电厂的东边,一墙之隔。父亲带着我,报道,交钱,领书,然后被一个年轻的男老师带着找自己的班级和宿舍编号。我住3楼的304号,当我看到这个数字时,目瞪口呆,我忽然觉得我的命运,冥冥之中早有安排(我考试住的旅馆是304号,后来,我参加工作时住的宿舍是403号)。同室的同学陆续到了,陌生的面孔,陌生的口音,还有陌生的装束。我坐在那里,看着父亲为我收拾床铺,我同样感到陌生。这之前,我的吃喝拉撒都是母亲的事情,父亲在我的生活里几乎是个旁观者,是个影子,虚无飘渺。而此刻,父亲正在一个我们都陌生的地方,用着生疏的动作为他的儿子铺垫睡眠。恍惚间,我才知道自己真正走进了城市,一个与我原来的生活极其遥远的圈子。 城市的夜晚再也没有乡村那样的安静了。我和父亲睡在一张小床上,父亲斜侧着身子,他是想把最大的空间让给我。而我的两只耳朵,一直被外边洗脸间的水声伤害着,辗转反侧,黑暗里,带着不安和恐惧,久久不能平息。 9月5日,父亲要走了,他给我留下20块钱。快出校门的时候,他沉思片刻,将他手腕上的上海手表捋了下来,亲自给我带上。我看着父亲的背影很快混迹在电厂路的人流中,再也看不见了,我孤独地站在那里,突然产生一种被遗弃的感觉。 开学的第一天,按专业、年级站队,我们开始认识我们的班主任,认教室。之后,学校为新生包了一场电影,片名叫《古堡幽灵》,很恐怖。我至今仍然记得当时的许多场景。晚上回来,吃了饭,我拿出下午买来的信封、信纸,给我那些同学写信,写很多信。我不知道写了多少封,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我感觉我熟睡了,很深沉,有人叫我:你叫什么名字?你家是哪里的?你能听见我说话吗?听见你就回答!我感觉自己是回答了的,又似乎没回答。我就这样沉沉地睡,不知道睡了多久,等我醒来的时候,忽然发现父亲就坐在我的床头,恍然如梦。我看见父亲在流泪,父亲抚摩着我的头,告诉我,我已经整整昏迷了36个小时,没查出什么毛病。他刚到家就接到了学校发去的电报,就赶着来了。我第一次看见父亲流泪,或许受他的感染,也或许是突然知道自己原来经历了一场生死劫难的恐惧,我哇的一声大哭起来,紧紧抓住父亲的手,再也不愿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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