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边走边唱

在下岗三年后，我失业了。我失业的第二年秋天，经过有关朋友的帮助，我终于在区环卫处谋得一份临时性的工作，心情格外高兴。吃罢晚饭，我和妻子去散步，妻子刚刚经历了人生的一场劫难，饭后百步走，便成为妻子手术后必需的工作。
近年来，强身健体是我信奉的原则，这年头吃饭都成问题，谁还敢生病。当我们走到河堤上，看见一堆人正打着拥堂，强烈的好奇心使我们挤扰一看，原来是一对残疾夫妻带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在唱歌。那沙哑的电子琴声有些节奏不准，给人一种行将落气的感觉。然而，那女孩子甜润的声音不断撞击着我心灵的门扉，一种极度悲惨绝望的苦闷和幻想，让我不由得泛起轻轻的惆怅与伤感。这时，一曲《风中的歌唱》之后，又是一曲台湾歌曲《酒干倘买无》。这是一种社会底层边缘人无望与无奈的挣扎。透过小女孩缠绵而凄清的目光，我仿佛看到她揭开心灵的伤疤，昭示于大庭广众之中。他们一家子就这样的展览着、分析着、评论着，小人物的悲惨境遇被一些引人思考的东西巧妙地回避了。我的眼睛里起了许多灰雾。
那女孩子大概与我的女儿同龄，看上去有些瘦弱，欲显苍白的脸上，圆圆的眼睛充满难言的痛楚，也充满无限的渴望。小女孩唱完之后退到后台，默默地低着头。跛脚的男人跛着脚走上前来，只见他双手一合，握拳在胸，向大家深深地一鞠躬，那弯曲的身体如一把变形的弓，射出他无限的坚忍与顽强。四周鸦雀无声，一个个伸长脖子。我听见跛脚男人在动情地叙述：
“各位大伯大婶，各位兄弟姐妹，今天我们全家来此献艺，欢迎捧场。有钱出线，无钱出力。” 质朴的话语荡起我心中的波涛，调和了卖艺人的压抑和悲观，给残疾夫妻的绝望抹上了一笔杏黄。理解一对残疾夫妻，唤起我继续关注的欲望。这时，跛脚男人的妻子开始唱歌，一曲《爱的奉献》有明显的模仿痕迹。尽管她的歌声与电子琴的节奏不合拍，但她仍然尽情地唱着，并不理会围观者的表情，唯有那令人痛爱的眼睛，像一把钳子夹住围观者伸长的脖子。
曲尽歌止，跛脚男人走上前来，他盯了一眼装钱的盘子，仍然是空空的。也许是人们没有从哀婉的歌唱中找到兴奋点和认同感，他们的情感已被抹掉了，忽略了，阉割了。但是，跛脚的男人脸上仍然充满激情。那颤抖着的灵魂通过他平静的歌声，在我的眼前叠印出一幅幅苦不堪言而又充满真善美的图画。
原来他们不是一家子。小女孩已经15岁了，母亲早亡，父亲是一名环卫清扫、保洁工人，两年前也离她而去。跛脚夫妻婚后无子，也在环卫部门做临时工，每月大约400元的收入。寄养在跛脚夫妻家的小女孩渐渐懂事了，再也不愿连累他们，决心自立，求学的愿望因生活的困难而破灭。
这是一种被迫成长的感觉，15岁的小女孩在许多父母的眼中还是撒娇的年龄，而她却要外出打工。跛脚夫妻清楚记得她说不愿读书时那失望的眼神，他们夫妻俩芒刺在背，骨鲠在喉。在那如泣如诉的歌声中，跛脚夫妻的眼中充满了泪花。聆听泪水流过心底，是否会成为他们夫妻俩一生的伤痛，为了一个环卫孤女从进校园，跛脚夫妻拿出笨拙的本领，于是出现了眼前的一切。
一位诗人说过：“开放是一朵花的权力。”顾不得太多的思考，我冲进了人群，在众目睽睽之下，掏出10元钱放进装钱的盘子。我看到了小女孩含笑而湿润的眼睛。四周寂静之后，又是一片嘘吁之声，我突然感到围观者的目光已把我的衣服撕得粉碎。我赶紧退出了围观者码成的人墙。我听见了热泪长流的跛脚夫妻在我身后连声道谢。
不忍心再看他们一眼，我的环卫工友。我带着一种朴素而诚挚的情感慌忙逃离。就在我即将逃离的瞬间，一阵刺耳的声音清晰地传来：“这娃儿喝醉了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