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原创)
2020-12-14叙事散文李玲
城里李玲酒还在许多嘴里哽哽咽咽,鸟却在粗得象乡村背山的麻绳的电线上落着,不再想飞。市中心广场的人纷纷跟着一支从乡下来的竹笛,围到一尊前届县长亲自构思的神女雕像脚下,跳起了左脚舞。冰冷的水泥地上,是随风飘落的垃圾,吃饱了进口鞋油的皮鞋,还沾着
城里
李玲
酒还在许多嘴里哽哽咽咽,鸟却在粗得象乡村背山的麻绳的电线上落着,不再想飞。市中心广场的人纷纷跟着一支从乡下来的竹笛,围到一尊前届县长亲自构思的神女雕像脚下,跳起了左脚舞。冰冷的水泥地上,是随风飘落的垃圾,吃饱了进口鞋油的皮鞋,还沾着红泥巴的裤腿,含着早已凋谢的笑容的三陪女,微启朱唇的卖花少女,都来到广场,进入各自角色。他们中的许多人要背诵一个晚上的台词,要伴演不怎么适合自己的角色,还要为不该吃的醋发一回酸,甚至为一个不该是自己保护的女性献上最丑的拳头。
灯,管不了站在角落里的男孩的舌头被少女借用着一截,管不了私下交易着的外币是真是假。它们一盏接着一盏,唯恐掉队。沐浴着水电带来的恩泽,天上的月亮渐行渐远了。星空下的草地,是些踢瘪了足球还想再射一球的孩子们,在他们身后有进城的老鼠窃窃商议着什么,发情的猫管不了这些,小心冀冀地躲在主人家的屋门外,等着从风中传来的信息。这是黄昏,一些人开始下班,一些人却要开足精力的马达,去做一些事情。酒杯开始醉,饭局已近尾声,肥皂剧正在上演。
这个不大不小的城市,经历过战争,至今还有许多建筑工地的工人挖到炮弹的消息上了晚报的头版头条。图书室的大门永远只迎接着几个与拐棍作伴的老人和背着母亲从课外作业里潜逃的小女孩。汽车按照主人的指点把不该承载的女人带到了路灯光顾不到的地方,到那里品偿着比霓虹灯还好看的红酒。更多的人仿佛就在街上,穿梭、散步、或者疾步,漫不经心的妇女换了晚装,挑选着可买可不买的一双拖鞋,可花可不花的钱在女人手里显得异常吝啬。汗水浸透了毛主席他老人家的脸面,让他的白内障更加模糊。
那些挂着露水的青白小菜,已有些打不住精神,睡神被菜贩子用冷水浇了又浇,还是驱赶不掉。此刻,在离城市不远的郊外,与吧台小姐一样,一双双本来可以交给酒杯的手,还被日头晒得东倒西歪的玉米占有。她们给明天就要上市的菜蔬喂水,那是从城里地下管道里流出的污水,她们可管不了秀气的青菜小葱是否愿意喝,硬是把漾不出星光的水倒进城里的菜篮子。此刻,轻歌曼舞的空调房里,年轻的小姐们正列队欢迎着一个个腆着油肚的老板,或者财神爷,让他们大气地把手里的钞票都花在染色的酒精里面,或者让他们失忆一样地忘了曾经跟在他们身后的乡下女人,曾经为他们做过牺牲的老婆。
购物的欲望是晚间产生得最多的,逛街就成了寻常意义上的工薪妇女们首选。不买什么,却什么都想审视,那是她们的爱好。她们淡淡的香水被风一吹就被满街叫卖的声浪洗涤,她们看上的商品只有一种名字叫做时装,她们永远看不上的是自己衣袋里那点薄薄的现金。充血的欲望什么也阻滞不了,杯子虽小,却成了许多男人的大海。这个时候,总是有正上着菜的宴席,总是有那么多人,一杯一杯地蹂躏着麦子。让麦子的体液从嘴里出发,又重先回到嘴里。一片茶叶,不管它的身上吸附着多少克当量的工业化肥,它们一样脸不改色地被污染着工业尘灰的开水拥抱。它们摇身一变就成了老板皮笑肉不笑的经济增长点,它们被美其名,被精包装,被置于风也吹不到的玻璃柜中,听感冒一样的流行歌。
很少有时间闲下来,完全地放松,要不是从乡下来的几位亲戚从母亲的交待里来到我生活的工地,我还会用年轻打磨每一颗镙丝的锐气,还会以出汗的方式浣洗去被黄昏加浓的寂寞。亲戚想象不到,那个从乡村离开过钢锄的人居然又弄起了铁锤,显然不是谣传里的写字的工作人员,他们看到我手心的粗皮丝毫不比他们心上的老茧薄,他们看到我脸上的汗斑一点也不比他们记忆中的少。都只不过是改变了一种工具而已,手从握锄到操锤,脚从泥土到一地锈铁卯钉的建筑工地,烟从浓烈的旱烟变成了细细的纸烟。我给那一个日子加了菜,也都是乡下母亲们爱烹饪的那种回锅肉,我与他们喝着酒,掺兑出来的那种,谈着乡下玉米大豆的小道消息,顺便还淡到了村子里要嫁到外省的阿梅、阿丽和阿花。酒足饭饱,我们从工棚里出来,我走在前面,他们一个个跟着,怕丢失了一般,寸步不离地跟着我。我当然给他们交待了一些进商场的纪律,不多问,一问就会被精明的商家粘住不放,不放你走不是遇上你这个浑身红泥巴的老乡,而是你的多嘴就会成了他们生易不好的出气筒。
走着,小心地走着。我带他们上了茶室。我硬着头皮,守着要挨饿十天半月的准备,大方地把手向小姐一挥,第一次坐到茶杯前,心里虚得冒出汗珠子。只是那些被精包装的茶叶已认不出他们,认不得那些眼神有点慌张的乡下人就是茶的主人。其实也用不着怪罪茶叶,经过机器打磨,经过数次包装,经过香料的烹制,茶身材变得苗条了,无法看到它们长在茶树上被纤纤柔指采摘的丽影,香味也在无形中遁隐。尽管我一再交待茶得泡浓一些,可惜再多的茶叶泡出的茶水,还是没有乡下那种香味。看着我从钱包里拿出的数额,亲戚中的一位差点叫出声来,一壶茶啊就是一包尿素价位,天哪,他们栽了一辈子茶,从来就没有知道茶在城市里一站,就成了高价的美女。
我们继续走着,在一条背街的拐湾处,蓦然与一群东张西看的羊相逢。羊群近百只,它们在羊贩子的吆喝下拥挤着向前走着。它们不知道要到什么地方,但它们知道这不是它们要到的地方。自从它们在水草丰盛的乡下被羊贩子收购搭上货车,再从货车上被驱赶下来,它们就再也见不到一根青草。汽车一辆接着一辆,把它们驱赶得无法按羊贩子的鞭子要求走,它们胆怯地看着渐次亮起来的路灯,它们的眼里蓄起了泪水。我看见领头的公羊,还是那些充满精力,面对恐惧不已的同伴,它忘不了发点情,那份只有在大山上看到的深情已在公羊的眼里干涸。这是我正真意义的老乡,只是站在它们面前,我不敢出声,怕一出声,它们就认出我来,认出我曾经用一点点食盐哄得它们一听到哨声就会从高高的山坡上飞奔而下,到我面前,接受我的爱抚。我们为它们让路,看着它们在昏暗的路灯下渐行渐远。
这才发现,一路的落叶,正被黄昏浇得遍体磷伤。树上还呆着不走的,也变得异常孤苦,它们站在羊经过的街道,象是为羊送行。风是从花店女孩叹息里传来,女孩生易一定做得不怎么到位,或许是她读着的那本薄薄的小册子里面,她让文字嫁接了自己,或者成为某个悲剧色泽很浓的女孩的化身。我不敢往里边看,那里鲜花,鲜花上面的露滴有些做作,黄昏时分,它们竟然还大粒大粒地依附在花瓣,就象那位还在黄昏化妆的女子,有些让人心凝意。喘着粗气的货车获准在黄昏时分进城,它们出着牛一样的粗力,偶尔把一些红色的泥土碎在水泥路面,驾驶室里是刀郎的阿孜古丽。
从黄昏回到黄昏,是城市里一介平民的简单历程。这是一段街子,一些可能遇到的人,这些人在黄昏里走到一块又会分开,他们守着一杯酒或者茶水,话一些上不了晚报的话题。我带着老乡走过这一晚,回到工地,工友们围着一块落落锈迹斑斑的铁钉的空地上跳起了歌,不知是谁带来了竹笛,吹起了“阿俗瑟”,月亮站得很高,看着这个没有灯光的舞台。那是乡村最原始的音乐,怀旧的调门从喊山的汉子喉中冲出,淡淡酸酸的乡悉,飘荡着一种薄薄的忧伤。此刻,那些被鸡狗打扰过的麦苗正在露水的滋润下升直腰杆,象落坐火塘边的父亲,正被一壶粗茶纠正着睡意。接下来,这个城市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可是许多事情不是我一样的民工能做到的。送礼的花篮里装着有点生涩的百合,老婆交待的红包要见缝插针地递出,话不能太多,神情要镇定自若。老板的手机被情人的嗲声嗲气占线,老婆永远不在服务区内,城市的黄昏因此多了一些暧昧的味道。
坐到简单的写字桌前,我想起乡下的母亲,此刻,让她眼花的线又在一片破旧的布上,为一家人奔走。
(李玲 云南省凤庆县工商局 邮编 675900)
(李玲 云南省凤庆县工商局 邮编 675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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