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一锅惊世骇俗的原生菜肴
2020-12-14抒情散文山中万户侯
是日秋雨,凉极,风来满鼻秋之萧瑟。衣袂如铁,候之暮晚,胃肠辘辘,竟不知索饭于何处。归去,归去。有雨欲停未停而独自一人于室内造饭的夜晚,恰如一首宋词,比如昨夜南国风雨、小怜初上琵琶之类。我是个素食主义者,家里向来不以肉类囤积居奇,所以在厨房中
是日秋雨,凉极,风来满鼻秋之萧瑟。衣袂如铁,候之暮晚,胃肠辘辘,竟不知索饭于何处。
归去,归去。
有雨欲停未停而独自一人于室内造饭的夜晚,恰如一首宋词,比如昨夜南国风雨、小怜初上琵琶之类。我是个素食主义者,家里向来不以肉类囤积居奇,所以在厨房中一瞥之下,只感到全民饥馑、灾荒将至——我的那个被政府每月专门投资数百元以求安居乐业的菜篮子,目前只剩三样可食之物:洋芋、南瓜和白菜。洋芋是甘人养命之源,断不可缺;南瓜秀外而慧中,曾见到农村民房上晾晒的南瓜,往往大如车轮,恰似农家悬着的国徽,温润如玉,可供一冬之需,断不可缺;白菜是命贱而身贵之物,想当年白菜涨价几分钱,中央政治局都要专门开会讨论,是可缺,孰不可缺?普天之下至为金贵的粮食的裔族们济济于厨,这是农夫的富有,也是文人的富有,不由心里窃喜,阴雨之下的灰暗心情一扫而尽,胃里一阵如沐春风的蠕动。造饭吧。
但是我不会做饭。简单如熬稀饭者,我愣会熬成米饭,欲熬米饭,又常得稀饭焉,怎不叫人英雄气短。
做饭之难,难于上青天,就像古人视营造法式为小工一样,尽管我每每夜半三更开炉造饭,犹星相家月上三竿推窗修演,但我凌晨复凌晨地演练烹技,奈何慧根太浅,除深谙文火烧煮之大法外,余者皆不入门。妻子出门时深以为虑,手把手密传烹饪三字经汤头歌诀,幸亏我博闻强记,诵了两遍便记住了。歌曰:先放水,再放菜。洗干净,切一排。油锅开,葱花来。烟雾起,快添水……后面还有两大段定时定量的口诀。此法果然灵验,我居然可以烧制佛跳墙式的烩菜了!本以为天下至为难为之事,就此一刀两断,不复为食者虞,不料某一日打球时跌了一跤,爬起来细想烹饪汤头歌诀,已是一片空白,唯剩自己修练的文火烧烹大法。
我在厨房里发了一回怔,决定就用文火大法炮制晚饭。我本是要煮一锅洋芋熬两碗米饭的,洋芋洗好后,发现还有一枚鱼雷一样的红薯,薯芋同类,不生亦不克,遂一并煮入。然后看到了皮青而禳黄的南瓜,农家煮南瓜香溢四寨,不由心痒难忍,管它与洋芋生还是克,捆绑要成夫妻,煮上吧。又看到了大白菜,它未经霜,不会有甜味,又是目前厨房中唯一科班出身的蔬菜(相比之下,洋芋之类,近乎草本的果实了,在蔬菜这一支脉中,它们如同庶出),菜篮子菜篮子,无菜怎么有篮子?又怎么有滚瓜溜圆之便便大腹?煮上!这时原定的一小锅洋芋便成了一大锅五颜六色的原生菜肴。我有些迟疑是否该把它们放到一起煮,据说烹饪是最讲究配菜之先来后到的,我这样胡煮一通,有乱了纲常之嫌。但我马上就解脱了:这是几种食用的菜,是粮食,难道我会把一锅粮食煮成一锅炸药不成?!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一颗苹果一分为四,也硬生生塞到锅里煮起来。
哈哈,我们善于破坏一个旧世界,更善于建设一个新世界,我将电磁炉开到最大,然后透过玻璃锅盖,看到各式来自不同株干的粮食的兄弟们在锅里翻腾。同志们,当年悲愤的曹植七步做出“相煎何太急”的名诗时,一定没有看到这个热火朝天的大跃进般的场景,否则,他吟出的将是另一篇惊世骇俗的诗文。
我于是也要吟一篇诗文。我不写诗,但我会背一篇里尔克的名诗《秋日》,我惊奇地发现,里尔克这首诗简直就是为我今晚这顿造反的晚餐而准备的,此时吟诵起它来是多么合乎时宜啊:
秋 日
里尔克
主呵,是时候了。夏天盛极一时。
把你的阴影置于日晷上,
让风吹过牧场。 让枝头最后的果实饱满;
再给两天南方的好天气,
催它们成熟,把
最后的甘甜压进浓酒…… 快,给它们一把火,催它们成熟。屋里弥漫着清濡的庄稼的味道。腾腾人间烟火原来是从厨房产生的。人原来是通过厨房向世人宣告自己是活着的。妻子告诫我,做饭时要开窗透气,否则房子就成了一间炼油厂。我偏不透气,我把门窗紧闭,就让这些氤氲的烟气给这些新房多一些人气吧。这是我制造出的人间烟火,我怎么能让它们立刻回到窗外那些不明真相的空气中去呢? 锅里的块状食品上下翻滚,没有油,也没有盐,它们是来自无限量新鲜纯氧之地的田野中的原生果实和菜肴:红的是苹果,它即将变黄;白的是洋芋,它即将绽皮;紫的是红薯,外青内黄的是南瓜,它们中间飘着云彩一样的大白菜。在它们激烈的互噬中我想起了元杂剧中的台词:贤的是他,愚的是我,争什么?于是,我打算给这道菜取一个时髦的名字:十面埋伏。 我坐在餐桌前想把这些感觉记下来。在餐桌前写做饭的文章,无异于现场直播。我担心灶君爷看到这一幕会大跌眼镜。他没有眼镜,那他会满地找牙。下意识朝厨房地下一瞥,瞥见一些星星点点的水花,在地板上反射着灿若星辰的光。 雨霁,四无人声。是夜,寝食俱有味。
秋 日
里尔克
主呵,是时候了。夏天盛极一时。
把你的阴影置于日晷上,
让风吹过牧场。 让枝头最后的果实饱满;
再给两天南方的好天气,
催它们成熟,把
最后的甘甜压进浓酒…… 快,给它们一把火,催它们成熟。屋里弥漫着清濡的庄稼的味道。腾腾人间烟火原来是从厨房产生的。人原来是通过厨房向世人宣告自己是活着的。妻子告诫我,做饭时要开窗透气,否则房子就成了一间炼油厂。我偏不透气,我把门窗紧闭,就让这些氤氲的烟气给这些新房多一些人气吧。这是我制造出的人间烟火,我怎么能让它们立刻回到窗外那些不明真相的空气中去呢? 锅里的块状食品上下翻滚,没有油,也没有盐,它们是来自无限量新鲜纯氧之地的田野中的原生果实和菜肴:红的是苹果,它即将变黄;白的是洋芋,它即将绽皮;紫的是红薯,外青内黄的是南瓜,它们中间飘着云彩一样的大白菜。在它们激烈的互噬中我想起了元杂剧中的台词:贤的是他,愚的是我,争什么?于是,我打算给这道菜取一个时髦的名字:十面埋伏。 我坐在餐桌前想把这些感觉记下来。在餐桌前写做饭的文章,无异于现场直播。我担心灶君爷看到这一幕会大跌眼镜。他没有眼镜,那他会满地找牙。下意识朝厨房地下一瞥,瞥见一些星星点点的水花,在地板上反射着灿若星辰的光。 雨霁,四无人声。是夜,寝食俱有味。
很赞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