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行走的村庄(二)
2020-09-17抒情散文冷晰子
马灯的光亮,在黑夜的星光下,从山下的田埂逶迤而来。将爹的身影,时而拉长,时而变短。夏日的田间,有许多提着马灯的人来来往往,从远处望去,马灯的灯光,仿佛从天上飘飞着坠落的星星,在夜空,鱼儿一样游来游去。在众多的马灯的灯光中,即便没有明亮的月色
马灯的光亮,在黑夜的星光下,从山下的田埂逶迤而来。将爹的身影,时而拉长,时而变短。
夏日的田间,有许多提着马灯的人来来往往,从远处望去,马灯的灯光,仿佛从天上飘飞着坠落的星星,在夜空,鱼儿一样游来游去。
在众多的马灯的灯光中,即便没有明亮的月色,我也能远远地确认出提着马灯从山下往山上走的人,是爹。乡下的马灯,都是一样的,一个铁质的提手,一个园玻璃罩子,白棉布的灯芯,蘸一样的煤油,燃烧一样的火苗。
爹的马灯,并不特别,和许多马灯一样,沾满了风雨尘霜,雕刻着岁月的印记。但我很笃定,山下那个提着马灯的人,就是刚刚从田间看秧苗守水回来的爹。
乡下的夏夜,稻田里谷苗正长,需要丰足的水分滋养,你家的稻田紧邻他家,都需要水,有不讲究的人家,会趁着别家没人,划开别家的田埂,把别家田里的水,引到自己的田中。田里的水,大多从河边沟渠引入,也怕自己修的简陋的引渠被水冲垮,或者,被牛踩塌,引起断流。
爹总是在吃过晚饭后出门,在自家的田埂边挑一快干净的地方,随便扯几把干草一铺,叼着烟斗,席地而坐。坐到星光满天月上梢头,田间马灯的灯光渐稀,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土,看看秧苗们正津津有味儿地吮吸着甘甜的渠水,才满意地提了马灯,从田间返家。
萤火虫还没有睡,贪恋月色的星星们,也还在唱着温柔朦胧的乡村爵士。此时,月亮刚刚好挂在院子里梨树上最高的那根枝条上。
月亮是我的钟点。只要一抬头,就知道爹快回来了。我和爹,并不亲,甚至,存了一些怨意。但每次爹从田间回来,那种感应,还是莫名其妙地降临。
我相信感应的存在。在爱的空间。日本动画片《黑执事》中,有一个小场景,夏尔的未婚妻和女仆在河边流连,女仆给她编织了一个蓝色花朵的戒指,因为它像夏尔受伤的蓝钻戒,可是,刚刚要带到她的手上,却被一阵突起的风,刮到水里,飘向远方。此时的夏尔,濒临死亡。他们是相爱的人。自小青梅竹马。
而我与父亲,血脉相连。血脉这东西,无论你有多少恨多少怨,都会融化于无形。且在千里之外,天涯海角,都能听到,血脉的呼唤。
这似乎有一种神力的先知在预告。虽然方式特别,但在心里,一定会起微澜。爹提着马灯回来的时候,我会停止和萤火虫戏耍,也不再认真听蛐蛐们优美的歌声。只是专心致志地仰着头,希望月亮快一点走,这样,爹从山下到山上的距离,就会短一点,快一点到家。
我不知道在盼望什么,或者,我希望爹能像电影里的父亲一样,把小小的女儿,高高地举起,举过头顶,在月光下转圈,或者,把生活的风雨冲刷得沟壑丛生满是胡茬的脸颊,贴在女儿嫩嫩的脸颊上,让星星羡慕,让月亮嫉妒。哪怕,只是用爹握过犁铧的胳膊抱一抱也好。
每当这时候,我都会把在电影里看到的如此这般的场景过一遍,然后在月光下,露出甜蜜的笑容。可是。当马灯的灯光快到到院门口的时候,我却蹭的一下站起来,差点弄翻了刚刚坐过的小椅子,飞快地跑到娘身边,催着娘给我洗脸洗脚好睡觉。
我的耳朵,支楞着听院子里爹的脚步声。爹穿着高帮胶鞋,脚步声悾悾地动听的鼓点一样踏着,有力而踏实。 爹提着马灯,穿过院子,走到杂物间,先脱掉有好几个补丁的黄胶鞋,再提着马灯走到堂屋里,把马灯的玻璃罩掀开,吹灭火苗,抬手挂在堂屋中柱的钉子上。
这些过程,我不用眼睛看,都知道,等爹走进灶房,娘已经帮我洗好脚,准备带我去睡觉。爹进来,娘说:热水在中锅里。然后,牵着我的手,我吸拉着布鞋,和爹擦身而过,我没有喊爹,爹也没有抱我。 好在,月光看不见。
从灶房到睡觉的地方,刚好经过堂屋,我转头瞥一眼挂着的马灯,想象着刚刚熄灭火苗的玻璃灯罩,一定还热着。
娘抱我上床,给我盖上被,叮嘱我闭上眼睛乖乖睡。转身关上房间的门。我很快就能睡熟,梦里,爹提着马灯从山下的田埂朝山上走来,走到院子里,我扑过去,让爹一把抱起,高高举过头顶,在月光下转圈,转得我咯咯笑,笑落了星星,笑弯了月亮。
很多年以后,在月光下静坐的光阴,常常会有马灯的光晕,在月色下,鱼儿一样游来游去。心底,会生气遗憾:小小的我,为什么就不在爹走进院门的刹那,鸟儿一样快乐地飞过去呢?和爹,擦身而过的瞬间,为什么不喊一声爹,把爹的腰用甜甜的笑拉弯,让他,用胡子拉碴的嘴,亲亲我的小脸?
没有光阴,可以让我们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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