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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两只羊

2020-12-14叙事散文雪笑
大地上本来什么也没有,一片空无。空无的时间太长了,就不再空无,就有了东西,比如就有了草,青青的草。再后来,也就有了羊。羊是草的儿子、主人或者神,一如草是羊的母亲、奴仆或者信徒。一只羊出现在山坡上,像悄然落尘的一片云,像初春不融的一粒雪,像月
  大地上本来什么也没有,一片空无。空无的时间太长了,就不再空无,就有了东西,比如就有了草,青青的草。再后来,也就有了羊。羊是草的儿子、主人或者神,一如草是羊的母亲、奴仆或者信徒。   一只羊出现在山坡上,像悄然落尘的一片云,像初春不融的一粒雪,像月光下石头间的一个白色精灵。一只羊出现在山坡上。土生木,木生火,山坡生羊。山坡生羊,造化生我。无独有偶,造化生我,造化也生你,生你于另一道山坡,生你在另一个云落下的地方,生你于另一片雪,另一块石头,生你为另一只羊。   生你于千山万水的那边。   一只羊的另一个名字叫做孤独。孤独永远呼唤孤独。这山永远望见那山好,一只羊永远看见另一只羊好。这就是羊的爱情:青草一块吃;鞭子一起挨;狼来了,一起跑。孤独加孤独,也许更孤独,但也许不孤独。   于是两只隔山隔水的羊就想跋山涉水地走到一起。   半块大饼和另外半块大饼就想合成一个大饼。   两只白羊。一只在这面的山坡,一只在对面的山坡,像一方山水的两只白手套,像两面温柔的白旗,像两朵寂寞的野棉花。这面的村庄和那一面的村庄,如果是山的两扇旧大门,两只羊,就是两个看守村庄的门神。两只羊抬起头来互相呼唤,哞哞哞的叫声连成蓝天下的一条黄泥路。两只羊,终于在吹吹打打的欢闹声里走到了一起。那一天,他们的羊毛格外地洁白,他们的羊角也格外地高挺。   两只羊一前一后出现在山坡上。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卢,笼盖四野,风吹草低,两只新婚的羊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了,像一截布袖子撩开,露出了一对银色的玉镯,像水落石出,曾经沉睡的一双石头的眼睛放出惺松的光。这是大地上的两只快乐的羊,仔细看去,它们不过是两个白色的小点,像天上的白云这块白面馍馍上掉下来的两粒馍渣,或者像两片被什么蹄子踩破了的蘑菇。正如地埂上的羊粪天长日久变成了雨后的地软菌一样,这两粒天上的馍渣天长日久也就变成了地上的两只羊。   是两只沉默在快乐中的羊。好象一生都沉浸在某一种遥远的思想里,在没有想清楚那个问题之前,它们不屑于任何语言的表达,只是一味地吃草。“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那么这一对羊呢?他们来到这个扑朔迷离的世界上,却披着一身的白,好象举着一张纸、一片云、一块纯洁;举着,却又不说话,只是低头向山谷,几乎一生沉默;沉默却又不能彻底,要呼儿唤女,要寻找母亲,临死时还要表达死亡的咩叫;咩叫却也不能尽情,我们从羊身上,于无声处,竟也没有听到过小小的惊雷。这两只羊,不知他们要做些什么?   两只羊走向了青草。   两只羊选择了青草。   这个世界上的选择真多,多得就像我们小时候抓周时一床一炕的东西。尽管我的父母不说,我想我肯定是抓了一支笔的,至少也是抓了一支粉笔,因为我现在分明是一边做教师一边写作。对我的父母来说,抓到了一支笔的好处尽管一下子说不上,但是只要没有抓到锄头和姻脂,就足以让他们快慰。我们农村一直把娶媳妇叫做占媳妇,那么我们的抓周就是对人生方式的占取。狼走向了兔子,狮子走向了斑马,老虎走向了羊--强大走向了弱小,但是,奇怪的是,弱小却并没有绝迹,弱小居然遍布天涯:兔子遍布天涯,羊遍布天涯。倒是强大高贵的老虎却很快要灭绝了。他们不止要遍布天涯,他们还要走向青草。比之于青草,羊们可是绝对的强大,于此可见所谓强大显然只是一种相对的错觉,如同我们站在河边上看河,觉得河并没有动,我们自己却在奔流。   遍地是羊。   一如遍地是人。   从来都是用“群”这个字来说明羊的归属,除了头羊,其它的羊与羊之间几乎没有任何的区别,羊于是最没有个性也最没有孤独的感受,不像老虎,更不像深潭里的龙。团结就是力量,于是就成了只有羊这样软弱的动物的命运。从来没有人要求老虎们也团结起来。对于老虎来说,团结就是灾难。是老虎自己的灾难也是羊的灾难。是和平的灾难。是的,老虎厉害,羊不厉害。但是,老虎们风光,羊也风光。一种风光属于英雄然而却另有一种风光属于平民。英雄与平民都不能战胜自己的胃,当胃向自己提出肉的要求时,老虎就不由自己地英雄了起来;当胃向自己提出草的要求时,他们必须尽快地走向青草。否则,这种叫做胃的东西将要对它们进行叫做饿的折磨。   羊必须选择青草。羊必须选择柔弱。这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如同古代的宫女必须选择君王,必须选择寂寞,也如同诗人必须选择诗歌,选择高贵与贫穷,这不是善也不是恶,也不一定是美,这是命运。   两只羊跟在一个老头子的身后,走在黄昏的小村道上。弱小的东西只好狐假虎威,靠近田园,只有有力的东西才独居在深山老林。虎落平川,就是虎的不幸,而狗入山林,也就是狗的末日。那么两只羊呢?它最多能在草地上走出多远呢。两点白颜色出现在洪荒的高山峻岭之间,它们只能是云,两片出岫的云,但是出现在离人烟不远的村舍附近,则它们一定是羊,是一对沉默的平凡的白衣的农村夫妇。两只羊是我们的村庄最现实也最切近的联想。草原上没有如此孤独的两只羊,如果有,那么它们就一定是两个富于暗示意味的点,是一个冒号,提示着附近必然有着一大群的羊,甚至一大群的马和一座牧民的帐蓬。   对于草原来说,两只羊,只不过是一个最小的羊组织。   对于人间来说,两只羊,还不能叫做一个小家庭。   于是两只羊吃饱了就尽情做爱。   这两只羊,一个是公羊,另一个是母羊。一个举头问天时另一个就低头向地,一个站着听风时另一个就卧着做梦。它们一前一后一左一右地来到了我们面前,极谦逊极平和的样子,让我们乡上做结婚登记工作的同志好不纳闷:这两个东西,也配结婚?也配相爱?然而没有一个人敢把这话从心底里说出来。天地不言。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天地有大道理但是天地仍然不言。天地不言,那么你算是老几?就在天地的厚德之下,两只羊走到了一起,一起走到了死,一路上留下了他们的无数子孙儿女。两只猴子的后代后来成了人,那么两只羊的后代成了什么呢?其实两只羊却没有想过这些问题,他们的当务之急是眼下的面对青草,将来的面对风雪,最后的面对死亡。或者他们只想的是如何把他们的爱情进行下去,直到比他们更小的羊出世。   两只羊生出了第三只羊。像做梦一样,两只羊看着自己的小羊如同看着襁褓中的自己。生儿育女就是做梦,四世同堂就是在一场梦里欢欢唱唱然后烟一般消失云一般散开。看着自己的小羊长大就是把自己的童年再看一遍。小羊出现之时,也就是老羊的生命走向立体之时,有了小羊,两只老羊这才有了生命的支点,才觉得日子开始稳当。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第三只羊的出现,像是两只羊伸出了一只手,这是一只伸向别处的手,它要和另一只羊手拉手过家家;我们的儿女,就是我们生命里生出的一只金勾,它要和别的一个银勾手拉手开始磕磕碰碰然而闪闪发光的新生活。   第三只羊找到了第四只羊。   我们的儿子要结婚了。   第三只羊和第四只羊生出了第五只羊,这第五只羊就是我们的孙子。这时候我们也就开始靠近死亡,很快一只羊就死了,很快另一只羊也就死了,死得轻如鸿毛,或者重如泰山。小羊们开始还有些悲伤,很快就觉得草地上多了座坟茔,也就多了些辽阔和财产。羊死了,那是老了的羊死了;羊其实还活着,那是年轻的羊还活着。   不论何时何地,大地上的羊们,永远三三两两地活着,活在风吹草动之中。   大地上的羊,永远孤独地活着,一只羊和他的影子,一只羊和另一只羊,像一对老夫老妻,像一对温柔的新娘新郎,像两个会心而莫逆的朋友,像一对于草有同好焉的连手。像一个现实中的人和他梦中的幻象。在大海里,它们就是两条并肩的鱼;在天空里,它们就是两只比翼的鸟;在大地上,它们就是两棵连理的树;在人世间,它们就是两个心心相映的情人。是赫胥黎与达尔文,一个创立学说,一个宣传学说;是马克思与恩格斯,是一穷一富两个伟大的思想家;是海子与骆一禾,一个诉说一个倾听;是钱钟书与杨绛,相濡以沫,相映生辉……这两只羊,这一男一女,是歌唱和倾听,是打击与承受,是爱与恨,是生与死,是荣与辱,是穷与达,是朋友与敌人,是日与月,是一切和一切的反面。是人类的双掌,从真善美与假丑恶两个方面表现着自己并推动着自己。   是你,是我。你和我,我们是大地上的两只洁白的羔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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