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疼痛

　
　　　　　　　　　　手指上的伤口 　　我喜欢在任何一个阳光扑满的午后进行阅读，看着阳光铺照在墨黑的文字上，那些横竖撇捺的笔画一时恍惚起来。有时候，它们突然就会幻化成跳跃的精灵，在我的面前跳舞。 　　我审视着这些从远古走来的粗简的线条，一横，一竖，一折，一钩，它们就具有了生命，活了起来；它们千人千面，各不相同，朴素的名词，凌厉的动词，性感的形容词，这些充满内涵的词语，每一个背后都有一个曲折的故事，它们从远古走来，经过了岁月的淘洗，我们至今仍能听到它们款款而至的跫跫之音。走过山，走过水，越过朝朝代代，跨过层层沟壑，它们在任何一个温暖的午后，跟随阳光一起到来，我看到它们是如此苍老而又如此鲜活。在那些茹毛饮血的年代，在那些战乱纷仍的年代，它们经历过风，经历过雨，经历过水和火的铸炼；目睹过山亡国破，见惯了血雨腥风，承载了多少战争，灾难，饥荒，灭绝和不幸，每一个文字都沉重成一座山啊。 　　就这么一本泛黄的线装古书，当我从故纸堆里把它捡起，扑掉上面满身的灰尘，我的眼睛就蓦地被那些沉重、沧桑而忧伤、哀怨的文字刺痛了。就是这个时候，我的手指被那些柔软潮湿的草纸划破了，我看见我的鲜血一滴一滴洇进时光的纸页中去，我惊讶一张软弱无力的纸片如何突然锋利一如利刃？ 　　这就是文字的力量，是时光的力量，是沧桑的力量。 　　因为这些文字恢复了我们疼痛的记忆。 　　我有时候想，记忆是什么？是谁让我们时时回忆那些痛苦、灾难和不幸？是谁点燃了我们回忆的火把，让它如此牵痛我们的生命和灵魂？ 　　是文字。是这些沧桑的文字堆叠在我们的记忆仓库里，时时灼燃。 　　我在夜晚的梦中醒来，看到这些柔弱的线条如一把把利刃，刺痛我们的遗忘和麻木，心灵上展览着一个个张目的眼睛般醒着的伤口。 　　疼痛的文字。 　　　　　　　　　　　疼痛的爱情 　　我们每个人都有一些与疼痛相关的往事。比如爱情。那是一枝鲜艳欲滴的罂粟之花，是两具肉体在春天里绽放的激情之花。我们曾经想象那是世界上最甜的奶酪，但当爱情走远，我们的挽留和表达变得苍白无力，它却会给我们留下牵扯一生一世的疼痛。 　　这些疼痛任时光抚摩，毫不褪色，它随我们的白发渐生渐多，愈老弥痛。甚至，我们的后代仍会延续这些沉重的记忆。 　　这让我想起那一个在乌江边横剑自杀的名叫虞姬的女子，她躺在那一个山一样高大的男人的怀里香消玉殒，留给那个男人和后世的是江水一样不尽的痛，和一枝缠绵唱和的曲子《虞美人》。“虞姬虞姬奈若何？”山一样魁梧的男人无法拯救的疼痛的爱情，我们又能奈若何？ 　　那个黄袍加身的李隆基如果还活着，也该以手抵胸，彻夜难眠吧？马嵬坡上一条素洁的丝巾把他的心都扯裂了。率土之滨，莫非王土；普天之臣，莫非王臣的皇帝，可以生杀予夺，却不能牵住爱情的纤弱的小手，不能把那个肌肤相亲痴情痴恋的柔弱女子解下一丝缆绳，眼睁睁看着她绝尘而去，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把泛黄的书页都染红了。 　　与爱情有关的疼痛，埋藏在我们心灵的深处，始终睁着眼不眠。 　　当我们忧郁的王子哈姆雷特看着美丽的恋人奥菲利娅在那条静静的小河里顺流而下，爱情死亡带来的疼痛弥漫了他的以及后人的整个心脏。玛格丽特和阿尔芒，捷克和露丝，素洁的茶花和铁达尼号的沉没的故事，以及蓝桥上的寸断的肝肠，那一丝一缕的咯血的爱情，疼痛着所有人的善感的心灵。 　　只要我们的心还没有麻木，我们每个人的内心深处就都沉淀着隐隐的痛，在每一个潮湿的适合回忆的夜晚，爱情就这样走出来，拉一拉我们的伤口。 　　　　　　　　　　疼痛：快感之门 　　谁说疼痛与快感无关？ 　　在通往快乐的道路上，有一道门，它的名字叫疼痛。唾手可得的欢乐一如昙花易逝，疼痛换来的幸福才是快感之源。这让我们很容易想起一个少女变成女人的门槛之痛，那是上帝让肉体获得快乐的生命之门。由此，我们懂得，有时候扭曲的表情和痛苦的呻吟掩盖下的是快感的极致。 　　痛并快乐着。 　　任何一个生命的到来，都要经过疼痛的挤压，万物作为母亲的幸福的感觉是以撕心裂肺的疼痛换来的。我们说，爱同样与疼痛有关。我们由此不难理解一位母亲对她的孩子的爱的浓烈的原由了。上帝深深懂得疼痛与快感的相生相克的关系，为了让你尽享和珍惜肉体的欢乐，在得到之前设置疼痛；为了让我们珍惜和爱自己的后代，不轻易抛弃他，就在生命出生之时布满艰辛。 　　疼之愈烈，爱之弥切。 　　我的父亲一生都在他疼痛的回忆中体味来之不易的幸福。他当过兵，战争给他的身体留下难以抹平的疤痕，如今他常常掀开衣衫把那一个个张着眼睛的疼痛的记忆指给我们看，我们露出凄惨的表情，但我的父亲脸上充满了自豪与幸福。两颗子弹如今仍嵌在他有些残疾的腿里，潮湿的天气甚至还在隐隐作痛，但我的父亲手捧一杯清茶面色坦然，他以伤疤换回了宁静的日子和幸福的家庭，疼痛是他的快乐之源。 　　疼痛是一颗子弹，它或深或浅地嵌进我们每个人的记忆，不时散发出它迷人的魅力；正如那些呛喉的辣椒，咽下去的同时，带来的是难言的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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