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母亲的鞭子

　　记得在老家的天井屋里，有一口石匠用石头凿成的大水缸，水缸呈长方形，深约1米，大概需要十余挑水才能盛满。那时候没有自来水，父亲总是天不亮就起来把水缸担得满满的，然后才出门到公社上班。我家那个大红木碗柜就稳稳地搁在水缸上面，碗柜里除了可以放碗碟之类的东西外，还设置有一个配有锁的大抽屉，可以用来放置一些比较贵重点的物品。而母亲的鞭子就放在这里面，鞭子呈黄灰色，长约80厘米，只有一个小指头那么大，但柔韧而坚实，甚至可以弯曲成两个很小的圆。鞭子是池竹做成的，而池竹在家乡通常是用来做钓鱼竿的，我家附近其实并没有这种竹子，后来据母亲说是她有一次进山捡柴时，经过精心挑选后带回来的。 　　我小时候非常地顽皮，经常不是同伙伴们一起玩捉猫猫、拍烟盒等游戏而忘了回家的时间，就是因到家乡的小河中捉鱼虾或打水仗弄得满身污浊而水湿，上学之后还经常因贪玩而旷课。因此，我对于这鞭子的滋味，其印象之深也就可想而知。母亲经常把这么一句话挂在嘴边：“不打难成人，黄金棍儿出好人！”母亲每次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都很坚决，神态也异常严肃。但对我而言，真正体会到这鞭子滋味的记忆却只有一次，而这一次却是那么地刻骨铭心，并令我终生难忘！ 　　这还得从我的师傅说起，师傅姓罗，曾是一名军人，转业回乡后被安排到当时的区面粉加工厂上班，而我家就在隔壁。师傅长得高大魁梧，为人处世更是显得精明能干。在部队他当的是侦擦兵，因此练得一身好拳脚，闲暇之时，经常看见他一个人在晾晒干面的地坝上练拳，那矫健灵活的身影，那呼呼作响的风声自是让站在一旁观看的我艳羡不已。但真正拜他为师，还是师傅自己提出来的，并先征得了我父母的同意，而那时的我自然是求之不得。在行过跪拜之礼后，我便成了师傅的第一个徒弟。从此我便在师傅的指导下，开始练马步冲拳、练弓步推掌、练倒立等基本功，当时的我对传说中的武林豪杰和一些劫富济贫的绿林好汉十分仰慕，我也知道，不吃苦中苦，难练真功夫。所以就学得非常认真而勤奋，没过多久，师傅教我的一套少林长拳便打得娴熟自如、招招相连、如似行云流水，令师傅十分满意。 　　可后来，也许是因为我自己在伙伴们面前的炫耀和卖弄，附近的孩子们也都央求着大人带来找到师傅，说要跟着学拳。师傅当时很为难，他说我怎么可能教这么多的徒弟呢？但因为实在托不过情面，师傅还是在这些孩子中挑选了两个资质较好的收下了。就这样我便很自然地成为了大师兄，其实我的那两个师弟年龄都比我大。有了这两个师弟一起练拳之后，我们取长补短，相互切磋，同时也暗中比赛。这个期间，我学得更是兴致盎然，并加倍地刻苦用功，拳技也可谓进步神速。可谁知好景不长，一件本不应该发生的事却在那时发生了！ 　　那天，母亲铁青着脸把我叫回家，一进屋就把门关上了，同时厉声让我跪在地上。我不明所以，正在纳闷还没能回过神来，母亲就很快地从碗柜里取出了鞭子，并狠狠地抽在了我的身上。在挨了好多鞭之后，钻心的疼痛反而使我清醒了许多，我忙问母亲： 　　“妈妈，你到底为什么打我呀！” 　　“为什么打你？你还好意思问！……” 　　“妈啊，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嘛！” 　　“说，你今天干了什么好事？” 　　“什么事啊？我真的不知道啊！” 　　“不知道，还不快把东西给我拿出来！……” 　　“什么东西啊？你说清楚点嘛！……” 　　“钱！你师傅的十块钱！还不快拿出来！……” 　　　………… 　　“啪啪”的鞭子声一刻也没有停过，母亲象是疯了一般只管用鞭子抽打我，根本不听我的解释和委屈的哭诉。但从她断断续续的话语中，我终于明白过来，原来是师傅说我偷了他十块钱！ 　　当我意识到如果我不交出钱，母亲就不可能停手的时候，我毅然从地上坚强地站了起来，并奋力推开阻拦饿的母亲，打开门跑了出去。可就在我跨出门的时候，我的身上又承受了母亲抽来的好几鞭，而这几鞭却显得是那么沉那么重！我想当时血很快就从那几道鞭痕里渗出，因为我一边跑一边用手去摸的时候，血很快就染红了我的手指。当我跑到师傅面前的时候，看到我浑身是伤，满手是血的样子，师傅也不禁怔住了。没等他开口，当时愤怒至极的我就对着他大吼道：“师傅！你个狗日的冤枉好人！” 　　吼完之后，我就扭过头跑开了。而我这一跑，便是三天三夜。在这之间，白天我就四处闲逛，饿了，就到坡上自家的地里去挖红苕吃，晚上就歇桥洞。还好，就在第二天下午，我耍得最好的伙伴赖二娃给我送来了好几个煎饼，说是从家里悄悄拿来的，这使我真的感动得想哭。那几个煎饼我根本就舍不得吃，实在饿狠了，才拿出来咬两口。所以直到第四天清晨，当母亲在桥洞里找到我的时候，我的兜里还揣着两个。 　　母亲说，可能是你对你师傅的骂起了作用，你师傅因此认真地追查了此事，结果证明了你的清白，而那件事是你的一个师弟干的。你们三师兄弟中，就我们家最穷，所以丢了东西就认为你的可能性最大。而你前一天不是也还问我要过钱，说要买饼干吃吗？我没给，因此你师傅说你偷了钱的时候，我也是相信的，也才会那么狠心地打你！你知道吗？如果你真的学会了手脚不干净，偷东西，妈宁愿不要你这个儿子！你一定要记住，一个人可以穷，但要穷得有骨气！妈虽然没什么文化，但这点道理还是懂的！ 　　最后母亲还说，看到那鞭子上的血迹，就知道这次真的打重了。俗话说：打人伤皮不伤骨，伤身不伤心。你知道吗？我之所以准备这根鞭子，就是想到无论我怎么打，也只可能伤到你的皮肉，而不会伤及骨头以至影响你的一生。可这次妈真的对不住你！妈错怪你了，妈也知道这次打你，已经伤到了你的心！但你能原谅妈妈吗？ 　　当母亲用她那双温暖的大手抚摩着我身上那一道道深深浅浅的鞭痕时，积压了好几天的委屈和辛酸一下子倾泄而出，我扑倒在母亲的怀里失声痛苦起来，泪如泉涌。其实那个时候，母亲的泪水流得并不比我少，因为至今我还清楚地记得，回到家母亲就找来一块干毛巾帮我擦早已湿透的头发。 　　如今想来，可能有很多人都认为十元钱根本就不值一提，但在那个小面只要8分钱一碗、一个月难得吃上一次荤的年代，十元钱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啊。我想这里还需要说明一下的是，从那件事情之后，我还是从赖二娃那里了解到，其实他给我送来的那几个煎饼，是母亲特意让他给我带来的。是啊，在那个家家户户连温饱都成问题的年景里，他一个小孩子怎么可能从家里拿出那么多个煎饼呢？后来，我们三师兄弟就再也没有到师傅那里去学拳了，而师傅从此也再没收过一个徒弟。哦，还有就是母亲的鞭子，那曾经浸染过我鲜血的鞭子，如今依然放在碗柜的大抽屉里，只是母亲再也没有动用过一次。
2004-09-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