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和浮在生死界的梨[原创]
2020-12-14叙事散文蝈蝈
狗我从小就对狗存有一种敬畏感。在我幼小的心灵里,这种汪了一双无辜的大眼的动物,有种神灵般的气质。它既像是朋友,又像是敌人。我曾经被狗咬过两次,至今伤疤还在记忆里作痛。一次是在大约五岁左右,时值过年前夕,我穿了一身新衣服,跟了父亲去队上的烧酒
狗
我从小就对狗存有一种敬畏感。在我幼小的心灵里,这种汪了一双无辜的大眼的动物,有种神灵般的气质。它既像是朋友,又像是敌人。我曾经被狗咬过两次,至今伤疤还在记忆里作痛。一次是在大约五岁左右,时值过年前夕,我穿了一身新衣服,跟了父亲去队上的烧酒坊。用我现在居住地的方言讲,我那时真是个烧料子,没过年呐,就已经着了新衣。就在我们路过一家门前时,一只不识时务的狗出现了,它仄了身子飞奔过来,对准我的干腿就是一口。当时我就大哭起来。我不是疼,而是心疼我的新裤子,因为它已被狗尖锐的牙齿撕了个三角口子。虽然血也渗了出来。另一次是在上中学时。我去上厕所时,被老师未拴的黑狗从大腿上猛来了一口。而老师轻慢的行止,却给我留下比流血更痛的记忆。 但是,狗在我心目中,依然存在一种类似幻觉的踪影。 我家自从搬回老家后,一直没有间断过养狗。品种都是当地的土狗。一律个头矮小,形似狐狸,眼睛里满是忠诚和乞怜,让人搞不清是喜欢还是厌恶它。到现在为止,有九只狗陆续在我家里死亡。我的性格里有种天生的怜悯性。对生的消逝会感到隐隐作痛。虽然狗只是一种生灵,但它在我的生活里,就象一个憨厚乖巧的哑兄弟。它摇尾乞怜,表达的只是一种本能的亲近;它对着生人狂吠,表现的是对主人讨好式的忠诚。我的怜悯天性让我容忍了狗性(奴性),狗成了我的伙伴。 我至今还在怀念一只名叫“麻虎”的灰狗。 这只狗通体银灰,行动矫健,两只短耳很精神地竖着,让人觉得这是只很让人放心的狗。它也是只撵山狗,也就是猎狗,有强劲的肌肉和灵敏的嗅觉。但因为我家没有好猎手,它也就只能被拴在树下,做只本份的看家狗。麻虎是只很不错的看家狗,灵敏。凶猛但也不乏人情味。它会很服贴地听你指挥,但在关键时刻也会流露本性,让毛贼和野物不敢近前。它讨人欢心不乏招数。比如用爪子搭上你的脚背,或立起身子,前爪呈作揖状,或是在你的驱使下,对着空旷的野地狂吠。 我喜欢麻虎,不全是因为这些。那时我家十分贫穷。作为学生,我没有理由和同学一样去玩,去闹。我的自卑和在课余必须帮大人做农活,促成了我和麻虎的因缘。它成了我的朋友,成为我单调生活里的一种风景,我们俩被一条隐密的纽带纠缠在一块儿。我们象一对相依为命的哑巴兄弟,在仿佛幻觉的世界里自得其乐。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两年。然后,麻虎死了。它误食了毒死的老鼠。我也上了高中。我至今还记得麻虎濒临死亡时的惨状。它狂号着从我家门前窜往河边,直到扑倒在地。我含着泪一路跟着跑了去,目睹了它从生到死的全过程。也许没看见会更好些。但生者与死者注定要在这一刻做最后的握手。 之后很长时间,我都被伤感覆盖着。直至迷上诗歌。 我也再没碰上象麻虎一样能撞进我内心深处的一条幻觉般的狗。
浮在生死界的梨
有一件事使我至今心存歉疚。 那是我三年前在乡村派出所时遇见的一件小事。那时我真的是百无聊赖。乡里事少,百姓不到关键时候很少来所。加之自个儿在理想和生活上诸多事宜的内外交困,一度时间产生了危险的厌世情绪。仿佛一只小燕子在深秋时节找不到到迁徒的队伍。 可就在那个有着柠檬色阳光的午后,我正在用目光丈量远方的道路时,用我们职业的行话说,来生意了。从派出所大门进来一位胖女人,面颊因赶路而呈现出山区人特有的褚红色。我有一种职业惯性,对来访群众缺乏耐性,有种不由自主的反感。也许我对涉及恶的事物天生就要本能地拒绝,哪怕一丝一毫与恶有关。我对这个女人有点憎恨。她打破了我孤独暇想的空间。我收拾好手里的一本破书。我看着她略显疲惫的脸,只感到她的嘴在动。直到我集中精力,她已经讲到尾声,她说我们再不管,就要出大事。我耐着性子让她讲述了一些细节。她说,现在她生不如死。她的的女儿女婿好象蚊子一样,叮在她这个近乎发霉的蛋上。 我搞不清事情的原委。我只好再问了一遍。 其实很简单。一个老掉牙的虐待老人的故事。本来不属于我们管辖的案子,她找上门来了。我厌烦地说:“你去找法庭吧!”我明知法庭没人,这只是推辞。老女人没走。她对我说:“你们去过问一下吧,吓唬他们一下算了。”此刻,我突然觉得自己象一粒灰尘,在这个世界上如此渺小和多余。我的大脑里空空的,人为什么活得这么累?我对老女人说:“所长不在,明天吧。”这是托辞,也是事实。此刻的阳光仿佛大把大把的金色树叶,在小院里静静地倾泻。老女人象一幅油画一样静止了片刻,阳光在她脸上显得十分粗糙。 她最后涎了脸说:“那你们明天一定来,要不会出大事。”说完她从挎包里摸出五只金黄的梨来,一把塞进我怀里,随后奔下楼去。我拿着梨呆住了。 第二天早上,一对衣衫邋遢的夫妻带来了不幸的消息,老女人死了。这对夫妻就是她的女儿女婿。他们说老娘让人打死了。接下来的事就按程序进行着,报告县局。来人勘查现场。验尸。调查等等。最后的结论是:自杀。我们抓住的嫌疑人仅仅和这家有点小矛盾,但他没有作案的时间。整个过程中,我没能从老女人的女儿女婿脸上看见伤感之色。我还了解到一个细节,她的女儿是喂养的。 我至今想象不出老女人真正的死因。但我灵魂上所遭受的撞击仍在内心深处激荡。 那天事情处理完后,我呆在房子里,盯着桌面上静静摆放的五只梨坐了很久。它们鲜亮的金色洇成一大片阳光,让我感受到生命之果的活力。但我参不透命里包含的因果。昨天的梨和今天的梨是一样的,但昨天塞给我梨的人,今天已成朝露。 我把五只梨扔到了房后的草丛里。它们和生命一样烫手。这是浮在生死界的五只梨,我甚至没有闻到它内在的香,没有注意到它表皮上的一丁点儿光泽。它让我记住,一丝风可以决定一个人一生所要跨越的门槛。 通联:甘肃省成县公安局办公室/742500/郭海滨
我从小就对狗存有一种敬畏感。在我幼小的心灵里,这种汪了一双无辜的大眼的动物,有种神灵般的气质。它既像是朋友,又像是敌人。我曾经被狗咬过两次,至今伤疤还在记忆里作痛。一次是在大约五岁左右,时值过年前夕,我穿了一身新衣服,跟了父亲去队上的烧酒坊。用我现在居住地的方言讲,我那时真是个烧料子,没过年呐,就已经着了新衣。就在我们路过一家门前时,一只不识时务的狗出现了,它仄了身子飞奔过来,对准我的干腿就是一口。当时我就大哭起来。我不是疼,而是心疼我的新裤子,因为它已被狗尖锐的牙齿撕了个三角口子。虽然血也渗了出来。另一次是在上中学时。我去上厕所时,被老师未拴的黑狗从大腿上猛来了一口。而老师轻慢的行止,却给我留下比流血更痛的记忆。 但是,狗在我心目中,依然存在一种类似幻觉的踪影。 我家自从搬回老家后,一直没有间断过养狗。品种都是当地的土狗。一律个头矮小,形似狐狸,眼睛里满是忠诚和乞怜,让人搞不清是喜欢还是厌恶它。到现在为止,有九只狗陆续在我家里死亡。我的性格里有种天生的怜悯性。对生的消逝会感到隐隐作痛。虽然狗只是一种生灵,但它在我的生活里,就象一个憨厚乖巧的哑兄弟。它摇尾乞怜,表达的只是一种本能的亲近;它对着生人狂吠,表现的是对主人讨好式的忠诚。我的怜悯天性让我容忍了狗性(奴性),狗成了我的伙伴。 我至今还在怀念一只名叫“麻虎”的灰狗。 这只狗通体银灰,行动矫健,两只短耳很精神地竖着,让人觉得这是只很让人放心的狗。它也是只撵山狗,也就是猎狗,有强劲的肌肉和灵敏的嗅觉。但因为我家没有好猎手,它也就只能被拴在树下,做只本份的看家狗。麻虎是只很不错的看家狗,灵敏。凶猛但也不乏人情味。它会很服贴地听你指挥,但在关键时刻也会流露本性,让毛贼和野物不敢近前。它讨人欢心不乏招数。比如用爪子搭上你的脚背,或立起身子,前爪呈作揖状,或是在你的驱使下,对着空旷的野地狂吠。 我喜欢麻虎,不全是因为这些。那时我家十分贫穷。作为学生,我没有理由和同学一样去玩,去闹。我的自卑和在课余必须帮大人做农活,促成了我和麻虎的因缘。它成了我的朋友,成为我单调生活里的一种风景,我们俩被一条隐密的纽带纠缠在一块儿。我们象一对相依为命的哑巴兄弟,在仿佛幻觉的世界里自得其乐。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两年。然后,麻虎死了。它误食了毒死的老鼠。我也上了高中。我至今还记得麻虎濒临死亡时的惨状。它狂号着从我家门前窜往河边,直到扑倒在地。我含着泪一路跟着跑了去,目睹了它从生到死的全过程。也许没看见会更好些。但生者与死者注定要在这一刻做最后的握手。 之后很长时间,我都被伤感覆盖着。直至迷上诗歌。 我也再没碰上象麻虎一样能撞进我内心深处的一条幻觉般的狗。
浮在生死界的梨
有一件事使我至今心存歉疚。 那是我三年前在乡村派出所时遇见的一件小事。那时我真的是百无聊赖。乡里事少,百姓不到关键时候很少来所。加之自个儿在理想和生活上诸多事宜的内外交困,一度时间产生了危险的厌世情绪。仿佛一只小燕子在深秋时节找不到到迁徒的队伍。 可就在那个有着柠檬色阳光的午后,我正在用目光丈量远方的道路时,用我们职业的行话说,来生意了。从派出所大门进来一位胖女人,面颊因赶路而呈现出山区人特有的褚红色。我有一种职业惯性,对来访群众缺乏耐性,有种不由自主的反感。也许我对涉及恶的事物天生就要本能地拒绝,哪怕一丝一毫与恶有关。我对这个女人有点憎恨。她打破了我孤独暇想的空间。我收拾好手里的一本破书。我看着她略显疲惫的脸,只感到她的嘴在动。直到我集中精力,她已经讲到尾声,她说我们再不管,就要出大事。我耐着性子让她讲述了一些细节。她说,现在她生不如死。她的的女儿女婿好象蚊子一样,叮在她这个近乎发霉的蛋上。 我搞不清事情的原委。我只好再问了一遍。 其实很简单。一个老掉牙的虐待老人的故事。本来不属于我们管辖的案子,她找上门来了。我厌烦地说:“你去找法庭吧!”我明知法庭没人,这只是推辞。老女人没走。她对我说:“你们去过问一下吧,吓唬他们一下算了。”此刻,我突然觉得自己象一粒灰尘,在这个世界上如此渺小和多余。我的大脑里空空的,人为什么活得这么累?我对老女人说:“所长不在,明天吧。”这是托辞,也是事实。此刻的阳光仿佛大把大把的金色树叶,在小院里静静地倾泻。老女人象一幅油画一样静止了片刻,阳光在她脸上显得十分粗糙。 她最后涎了脸说:“那你们明天一定来,要不会出大事。”说完她从挎包里摸出五只金黄的梨来,一把塞进我怀里,随后奔下楼去。我拿着梨呆住了。 第二天早上,一对衣衫邋遢的夫妻带来了不幸的消息,老女人死了。这对夫妻就是她的女儿女婿。他们说老娘让人打死了。接下来的事就按程序进行着,报告县局。来人勘查现场。验尸。调查等等。最后的结论是:自杀。我们抓住的嫌疑人仅仅和这家有点小矛盾,但他没有作案的时间。整个过程中,我没能从老女人的女儿女婿脸上看见伤感之色。我还了解到一个细节,她的女儿是喂养的。 我至今想象不出老女人真正的死因。但我灵魂上所遭受的撞击仍在内心深处激荡。 那天事情处理完后,我呆在房子里,盯着桌面上静静摆放的五只梨坐了很久。它们鲜亮的金色洇成一大片阳光,让我感受到生命之果的活力。但我参不透命里包含的因果。昨天的梨和今天的梨是一样的,但昨天塞给我梨的人,今天已成朝露。 我把五只梨扔到了房后的草丛里。它们和生命一样烫手。这是浮在生死界的五只梨,我甚至没有闻到它内在的香,没有注意到它表皮上的一丁点儿光泽。它让我记住,一丝风可以决定一个人一生所要跨越的门槛。 通联:甘肃省成县公安局办公室/742500/郭海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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