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原创]

老家
　　父亲在世间最后半年中，两次向我提出想回老家看一看。第一次是在他被确诊为肺癌晚期不久，那时他还能吃能跑。但他的病给我造成很大的心理压力，勉强应付工作外，我所能有的全部精力和心情都投入到为他四处求医的忙碌中，对他的要求，便敷衍说：“等你将来病好了，我陪你去老家玩几天。其实，那时，我已知他是恶疾难医。而他自己仍对治好病抱有信心，便信了我的话。第二次是在他去世前一个半月左右，经过一番努力，但病情仍急剧恶化，他已知自己不久于人世，提此事时，眼中隐隐有泪。但此时已晚，他已瘦如枯柴，整日卧床，靠杜冷丁催眠镇痛，即使是两个人搀扶，也走不到10米远，任何的车旅之劳，都可能引发意外，提前他的“归期”。
　　从空间上讲，老家离我们并不远，近亲意义上的老家，在安徽舒城县龙河镇一个叫乌沙的小地方，离父亲的居住地只有60公里，乘车两个小时就能到。但在我的记忆中，父亲在生病以前，很少或者根本就没有提出过要回老家探望。即使回老家，又能探望什么？
祖父年轻时是一个货郎，挑着货郎担飘到岳西，被寡居在娘家的祖母招了亲，在一个叫石桥的村子，借人家一间草屋，落地生根，生儿育女。
　　1958年 一个贫血的黄昏
　　夕阳渐渐沉落
　　爷爷喝了一大碗西北风
　　醉卧在没有蕨类的山冈
　　就再也没有醒来
　　没有倒下的锄把直指苍天
　　　　　　　　《挖蕨的爷爷》
　　这几句诗是我根据祖父同代人的描述写成的。祖父去世时，父亲还在岳西中学读书，才12岁。祖父没有给父亲留下多少关于家族或老家的记忆。大约也是在那前后,老家修水库,老家所在的村庄沉入水底.现在水库被开发,称万佛湖,是安徽一较著名的景区.
　　父亲很少和我提及老家,从当初的情况分析,估计老家并没有给他留下什么印象.或许,在半个多世纪以前的某一个清明,高大的祖父背着父亲,趁着星光上路,赶在中午时分回到老家,给长眠在地下的先祖们烧几刀纸,然后,到他比较亲的堂兄弟或叔叔家吃一顿带着故土气息的野菜稀饭;或许,在12岁以前的父亲,根本就没有回过老家,除了祖父在月光下一些零星、苦涩、惆怅的描述外,他和我一样,对老家的认识仅是一片朦胧的想象.12岁以后,直到他58岁去世,四十多年间,父亲肯定有机会也一定偶尔回过老家,但呈现在他眼中的,就如同我前几年游万佛湖时看到的一样,只是碧波万倾,青山一痕。
　　岁月是一只飞鸟
　　流浪的祖父
　　是鸟嘴中落下的一颗种子
　　父亲是祖父枝头一枚果子
　　而我 是父亲眼中的
　　一颗泪
　　流浪半生，叶落他乡的祖父，在弥留之际有没有和父亲一样想过要回老家看一看？我无法猜测。而面对生与殁皆在他乡的父亲，去世前望乡的泪眼，我的心中不禁涌出了这样的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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