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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吃 白 菜

2020-12-14叙事散文赵方新
吃白菜●赵方新凉气日渐大了,快到白菜收获的时候了,我不禁想起小时老家收白菜的情景:一般是午后,温煦的日头晒得人穿不住衣服,一棵棵矮墩墩胖乎乎的白菜蹭着我们的小腿肚,特别舒服,哈下腰,将双手插下去,勒住白菜的“腚瓜儿”,气沉丹田,嘿一声,拔了
         
         吃白菜


             ●赵方新   凉气日渐大了,快到白菜收获的时候了,我不禁想起小时老家收白菜的情景:   一般是午后,温煦的日头晒得人穿不住衣服,一棵棵矮墩墩胖乎乎的白菜蹭着我们的小腿肚,特别舒服,哈下腰,将双手插下去,勒住白菜的“腚瓜儿”,气沉丹田,嘿一声,拔了出来,还带着鲜土呢,闹不好就溅一脸,蹦进嘴里,不打紧儿,呸呸吐出来完事,顶多被人开句玩笑:“芝麻盐好吃不?”   要是使过了劲儿可不赛,一个结实的腚墩儿,几乎半个地里的人都会笑,非弄你个大红脸,咱那时就没少出这样的洋相,等到了我看别的孩子出窘态的时候,我已经离开小村外出求学了。   有个叫黑三的,在我的记忆里,是个拔白菜的高手,他侧棱着身子,从趟子里猫着腰穿过去,风一般,一行白菜就被它扳倒了。当然这多少带些表演的性质。他站在地头拍拍手,掐起腰,脸上贴满自得的标签,这副神情着实使我艳羡,暗里摽劲模仿,却硬学不来,就长久地保留在了脑海里。可惜后来的黑三生活并不如意,前些年跑到东北一个亲戚那儿去了,也不知现在混得怎么样?   暮色四合,差不多都把白菜装上了地排车,有套牛拉的,有一人驾辕,几人扶着车帮推的,前车“误住了”(方言,陷在暄土里走不动),后车的人跑上去推,后车动弹不得,就吆喝前车的人搭搭手。不久地上就碾出了两道深深的车辙,只要走顺了碴儿,轻快得很哩。上了正路那脚步就更甭说了。   白菜回到家里,勤快人当夜就送上屋顶,懒散人第二天再干,拖长了,不免被街坊邻里数落。白菜上屋,主要是趁着好天靠靠表层的水分,在当院里当然也可以,不怕鸡刨鸭啄就行。   天气越来越冷,白菜怎么上去的还得怎么下来,“高处不胜寒”嘛。经过一番风吹日晒的白菜,“皮肉筋骨”更结实了,为迎接即将到来的呼啸朔风做好了准备,吃起来味道也更足了,不信你试试,没经过这么一番使腾的白菜,软鼓囊的,一炖就烂,颇煞风景。一部分白菜钻进了屋子,一部分被埋进了地下,留待来春扒出来吃。   埋白菜似乎是农村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挖一个半米多深的坑,量体裁衣,大小随白菜的多少而定,有的坑挖在自家院子里,有的则到村边的树林里去挖,埋好了白菜,还要在上面插一截秫秸,标志好位置。此事不可小觑,白菜尽管各家都有,平常得不能再平常,可又不能或缺,但从没听说过谁家埋的白菜给偷了,——这就演变成了一面民风的风向标,乡亲们纯净的心地都随着脉脉的大地之气浸泽进了白菜的体内。   几年前我曾写过一首小诗,大体意思是说漫漫长冬只有白菜陪我度过,有些矫情,也是实情,童年的那些岁月是农村经济最萧条的时期,若能够在冬天隔三差五吃上一顿白菜,就算大造化。即使是今天我还会不由地想:天寒地冻,格子窗外风声嗖嗖,再赶上簌簌的雪花一搀和,手捧一碗热腾腾的白菜炖粉条,一冷一暖,白雪白菜,交相辉映,吃得够味,够意境。   母亲是家里的主厨,说不上有多高的水平,但那时一听到她在里屋喳喳切菜的声音,我就变得六神无主,肚内馋虫揭竿而起,口里唾液恣肆如泉,身子总不由自主地向厨房靠拢。偎在灶膛边的柴禾上,烘着火,听母亲呱哒呱哒拉着风箱,听她千丝万缕的絮叨,神思却常被锅盖下钻出的菜香牵着鼻子走,先来一场精神上的大快朵颐,干赚一顿,真划得来呀。要掀锅了,母亲喊一声快躲开让汽水烫着,我跳开一步,锅盖上哗落下一片水珠,一团水雾腾起,一阵令人眩晕的菜香。   有时赶上倒风,闷了烟囱,厨房里灌满了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母亲便撵我出去,自己一人享用烟熏火燎。我立在檐下,无事就看麻雀一家子在老枣树上嬉戏。   不一会,母亲就端出了一盆久等的白菜,眼睛揉得红红的。   于是饭桌上嘻溜之声吧唧之声四起,熨脾贴肺的白菜微带着丝丝甜意,在舌尖和齿刃上稍作盘桓,舌尖是味蕾喷张,齿刃是吹毛断发,一骑白龙驹长驱直入,直捣黄龙,“举胃欢腾”,直到吃光了碗,立起身来,手捏双筷,踌躇四顾,还是母亲续过来几筷子,嘴里唱着:“大肚汉,咬咬牙,瞪瞪眼,一口气,吃四碗……”大家便笑得喷饭。   真正称得上做白菜高手的还是父亲,因为他总要变着法地鼓捣点花样儿,不像母亲的简单实用主义。他比较拿手的是醋溜白菜丝和白菜炖豆腐,两者都佐以大把辣椒,红白相衬,格外精神,吃起来也很有声势:嘴皮子被灼得合不拢,咝咝溜溜,鼻尖上汗粒闪闪,脑袋笼在水气里,眼里跳跃着喜庆。窗外的冬天再嚣张,这阵势,吓也把它吓趴下了。叫人遗憾的是父亲一年到头难得有机会舞弄几回,母亲嫌他大手大脚太耗油,又是醋又是辣椒又是豆腐的,折腾得人眼晕,干脆剥夺了他的“掌勺权”。   如果连着几天吃不上白菜,日子就过的没个着落,实在熬不住了,就钻进里屋,掏几把白菜心,撒上盐,浇点醋,粗制滥造,不管三七二十一,咯咯吱吱,吃得倒也别有风味。   在乡下过的那些冬天,心里挺踏实,这踏实就源自那些朴素的白菜,有它们冬天就没有忧愁,有它们冬天就过得有滋有味,有它们冬天就过不够。我总感觉它们是一群白白胖胖的大白鹅,摇摆着身子从容地走在暗绿色的冬天的冰天雪地里,散发着轻柔的亲切的气息,梦一般迷人的气息,也是春天的气息吧。   如今我也在这个小城居住了十多年了,一年四季,都能在酒店餐桌上吃到白菜,而且做法新异,但再也找不到“乡下的白菜味”了。   一个冬末,我偶然发现一棵白菜冒出了芽,索性栽进了花盆,不久就吐出了金黄的花簇,摇摇曳曳,飘着淡淡的甜香。   我常常对着花影发呆。一股莫名的情绪潜滋暗长着,我终于明白,吃了这么多年的白菜,哪有白吃的理儿,它要用那缕洁白的乡愁萦绕我呢……这也算一段因果报应吧。
           
             (2004年10月12日晏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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