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无常人生

　　二姐比我早生两年，要活着的话，今年37岁。 　　二姐的出现，如从天降。1981年秋的一天，阳光很特别，在家做裁缝的妈妈正低头忙活儿，突然闯进一位少女。少女长得纤细，虽是农家打扮，皮肤却白皙，挺伶俐的样子，她嘴里问着做衣裳的事，眼睛却在端量着妈妈。妈妈看见她那顾盼的黑眸子时，心里不禁一颤！ 　　少女愔娴地走到像框前，指着那张全家福问这问那。妈妈边说，边紧盯着少女不放，脑里有些恍惚，勾起些远逝的旧事。少女指尖一点我出嫁的姐姐，惊叹：“看！俺俩多像呀！”妈妈倏地站起来喊：“天呀！……”心里像遇风的小舟颠簸不停。“你是谁家的闺女？”妈妈忙问。少女深深凝视了妈妈一眼，说很远！便辞身离去，走到门口，她又回过头，深情地瞅了妈妈一眼。那一霎儿，妈妈快要傻了，想拦她，却不能。等失神落魄地找来父亲，两人朝少女去的方向急追，女孩早无踪影。 　　妈妈像丢了魂，连父亲也怪兮兮的。不久，舅来了，让我们做儿女的知道了一段辛酸的往事。妈妈在生下我姐我哥后，65年，又一个女娃来到这世上。那是个食不裹腹的年代，在县城做工的妈妈刚返回乡下，家里将枕头里的米糠都吃光了。这个可怜的女娃，来得真不是时候。为给她寻条活路，欲哭无泪的妈妈一咬牙，让人抱走了这孩子。父亲知道后，疯了似的跑到放孩子的地方，女儿踪影早无。他悲凉地望着乡间的阡陌，落叶正飘，难知骨肉命系何方…… 　　这几乎成了妈妈半生的心病，望着儿女们一个个长大，时常挂念起当年那襁褓里的小生命，是不是还活在世上。有天，舅终于带回了二姐的下落。说来也巧，表妹在一个乡村里做工，见一少女很眼熟。有次少女去井台挑水，表妹便去讨水喝，说你真像俺表姐！少女愣了愣，两眼闪着奇异的光。后来，少女就来找表妹玩儿，问这问那，末了跟表妹探听：“你表姐家在哪？”表妹很是奇怪，回家就跟我舅说了这蹊跷事。舅听了大喜，悄悄去了那村里打听，果然，少女真是我们王家的根苗。妈妈听了，猛站起来，失声说，我那闺女！她早就来过咱家里，那天，我一见她那眉眼，魂就丢了！闺女啊，你大老远的来，见了妈妈，却不能喊一声！ 　　能不能认这个女儿，让父母寝食不安。儿女们便出主意，说不成就用钱买。爸爸骂我们说混话，不懂人世间有金子换不来的东西！ 　　这天，二姐突然跟着一个老头来认亲，令我们一家惊喜不已。二姐亭亭玉立，挽着母亲是胳膊不放，甜甜地喊过爸妈，像走亲戚刚回来似的。一家人又是哭又是笑。老者是二姐的养父。他说：“俺懂孩子的心，她哪天不是盼着找到亲爹娘。俺也懂老人的心，俺都这样亲她，当亲生爹娘的，还不知怎么挂念她了！” 　　二姐跟妈妈睡在一起，妈妈愧疚地望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忍不住问：“闺女，你咋不问我……当年咋单把你丢了？”二姐给妈妈锁住话头：“妈，不是过不去坎儿，谁会走这条道！” 　　二姐回家的感觉真好，我们众星捧月似的，兄弟姐妹全簇拥在父母身边，亲情浓浓，好多天都像泡在蜜里。忽一日，二姐要走，说要回乡下的家，养父母年纪大了，还指望俺养老送终哩。一家人都沉默了，爸妈点点头，试图给她些补偿，二姐啥也不要，说：“俺是冲这血缘来的，这辈子知道亲爸妈是谁，俺就满足了！” 　　两年后二姐成亲了，招得上门女婿。没想她这么早结婚，妈妈问她，女婿可称心？二姐淡然一笑，说他是养母的侄子，人家把咱养大，咱得报答人家。日子过得很累，可她最怕我们帮她，有次妈妈硬塞给她钱，她脸红得难看，说：“俺这当小的，咋能花老人的钱，俺该孝顺您才是！” 　　92年的秋的一个深夜，父亲突然哀伤地告诉我，二姐死了，我先是惊愕，接下便泪湿衣襟。二姐的死并没太重要的原因，二姐夫大概举报了村长一件事，引得村长女人在墙外怒骂，或许是气愤与冤枉、或许是厌恶了这个多舛的世界，在那个黄昏，二姐撇下一双年幼的儿女，的确就那么走了。 　　她梦一样地来，又梦一样的消失，如人世间太多的聚散，不能预约。留给爱她的人深深的思念与感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