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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一个人的凤凰

2020-09-17叙事散文雨夜昙花
青桐说:我们去凤凰。她说这话时,我们在长沙。窗外天已黑尽,我们挤在一张床上闲聊。青桐在株洲,我在昆明,见一面并不容易。我到长沙时,青桐赶来陪我,眼见离别将近,便有不舍。因而在她一次一次的询问下,有了动摇。虽然凤凰对我的诱惑,并不如和青桐多相
  青桐说:我们去凤凰。她说这话时,我们在长沙。窗外天已黑尽,我们挤在一张床上闲聊。   青桐在株洲,我在昆明,见一面并不容易。我到长沙时,青桐赶来陪我,眼见离别将近,便有不舍。因而在她一次一次的询问下,有了动摇。虽然凤凰对我的诱惑,并不如和青桐多相处几天的向往来得更多。   路上,我有几分神情恍惚,无论是坐火车到吉首,再坐汽车到凤凰,还是坐中巴到岩砬窠寨。稳下神来的时候,我们已置身于一座小小的苗寨中了,导游带着我们东家出,西家进,看民居,了解民族风情。一路下着细细的雨,无论从哪里看出去都雾蒙蒙一片,石板铺就的路湿淋淋的,我们一步一步慢慢走,每进一户人家,都有一笼火。小小的院落,雕花的木窗,老妪坐在屋中,无人来时织布,有人来时卖银饰。   出门游玩总会看到许多新奇的事物,这次的心情却特别不一样,好像我更看重的是和青桐相处的时光。其实我们没有说什么,只是看到一扇别致的雕花木窗时,会指给对方看那一份对待生活的精细之心;看到一位织布的婆婆时,会因她眉眼间的安详而相对会心微笑;听到同车人唱了几句民歌,两人都要把歌词记下来,只为那歌词在直白的表达中有着一种于生命的珍惜……我从没有遇到过如此相契的友伴。凤凰之行,分明是青桐陪我来,却又好像,我们相对于彼此,都是一个映照,无论于行走,还是于人世——我们是彼此的陪伴。这让我有些欢喜。

  回到凤凰已是下午。天很冷,青桐打算洗个热水澡暖暖身,我把靴上的泥洗干净后,发现已湿透。便拿上房门钥匙和钱包,穿着旅店里的拖鞋出门。我以为门口便能买到鞋,因而没有告诉青桐。然而一直走,都没有冬天穿的、适合走路的鞋出售。途中有个女子在街边卖棉鞋:凤凰有许多人都在穿,底很厚,却没有我的鞋码。又走一段,依然没有。   我想青桐应已洗好澡,不见我可能会担心,这才发现手机没有带出来。匆匆往回走,半路就遇到青桐,她确实有些焦急,虽然猜到我是出来买鞋,却担心走错了路。   我们都是很独立的人,错三差五还会独自出门旅行,她完全可以在屋里等。细长的街道上,这面是出售几乎所有旅游景点都在出售的商品,那面是青砖垒起的墙,墙外是一刻也不停地流淌着的沱江,在这近于零度的空气中,看到头发还来不及吹干的她匆匆迎我走来,突然感觉到,在所有我去过的水乡小镇,凤凰或许是唯一的,因为这里有一个人,在不必要的情况下对我怀有担心和挂记。   我们一同往回走了几步,再次见到那个在街边卖棉鞋的女子。这时,她老公也来了。又去看了看,依然没有我的码。她老公说她做了好多鞋,都在家里,家又不远,就五分钟的路,让她回去拿一双。她有几分不放心,说:“你一定要买,我才去拿。”我说行,她立即穿过窄窄的街道越走越远。青桐和那男子聊起来,两人竟是老乡。等了许久,那个女子终于带着鞋子出现了。   青桐说古城外有个名为万木斋的店,匾是黄永玉所书,我们去那里吃饭。一路,青桐都说卖鞋的那对夫妻真好,竟愿意回家去帮我把鞋拿来,不然还不知我要冻成什么样。   走到城外,就见街边有许多小摊在棉鞋,正是我脚上穿的那种,只是价格低了一半。想起我在古城中问一位接孙子放学的老人,哪里可以买到她脚上的鞋时,她说要出了古城才有。又想起我们等卖鞋的女子回来时,一位老太太站在门内,微笑着说:卖鞋的那两口子真会做生意。心下了然。直到这时,青桐还说:“你买的是那个女子自己做的。”我没有说,我脚上的那双鞋,系商品标签用的塑料签子没有清除干净,是我自己把它抽出来的。

  这样的事于我而言很正常,萍水相逢的人,特别是生意人,若有太多情意,反而让人不知所措。如果为我跑了路,可以用钱支付这段路程,那是最坦荡的了。但我不知青桐怎么想,只是从她想反复应证我脚上的鞋是那个女子亲手做的这一点,我感觉到一些哀伤,不知青桐这样内心温软的女子,在这世间行走时会遭受到多少的伤害。

  天亮后,凤凰一日行才真正开始。我们买了票,按着票面标注的景点一一参观。毫无疑问,凤凰是个灵气十足的地方,因而人才济济,一个个名字如雷贯耳:熊希龄,沈从文,黄永玉,还有许多精美雅致的宅院,它们的主人在当日也是名动一方的。

  看宅院,我喜欢的是雕梁画柱,看故居,我喜欢的是文字简介。很早以前,走在这样的老宅院里,我总会去想象,当时的那个人是怎样在这里生活。这样的想象多了后,便会重复。现在反而任凭脑海空空,只看,不想。尽管如此,还是喜欢细细地看,那时的人,如何把一个喜字雕成一扇窗,如何把一句龙凤呈祥立体成一个福字,又如何在窗上雕出一个个中国结。虽然我知道,看了,不等于记住,就是拍成照片存于电脑,也不等于在记忆中生了根。但来了,总想在走马观花的过程中,能够从以往厚实和从容的生活态度中汲取一点什么,使得今日浮躁又虚空的日子有些温润的怀想。因而外出旅行时,我特别不喜欢与人同行。我以为,我喜欢的这一切都很私人,不是不能分享,而是无人能够明白。所以我认定,一个人的行走最适合我,不用别人等待,也不用迁就别人。

  但和青桐在一起,我多少有些任性,好似知道她会得包容。我任自己细细地看,想起哪里还没有看够,会折回去又看一遍。这样到了下午,竟是青桐先说出来:“以后去哪里,还是我们俩一起去就好了。”她说,我俩的兴趣一致,谁漏看了什么有个提醒,而且出门有个伴总是好的。她说这话时,雨还在下,浠浠沥沥,陀江上一片茫茫。我没有说什么,却想到一个词:莫逆于心。   一天的时光匆忙得好似只是从街的这头走到那头,又好似只是从江的这岸过到对岸。我们从沈从文墓地回到古城时,最后一班开往吉首的车已临近发车时间,于是一路小跑。但路过准堤庵时,青桐说要进去看一看,这里有黄永玉的画。她带着我往楼上跑,却不见。她又下来问人,说在阁楼上,要推开门进去看。那时我想,这个清瘦的女子,究竟怀有多少的热诚?其实这一切,凤凰的一切,她只是陪我重新来过,却担心我少看了什么。而我,多看一幅画如何,少看一幅画又如何呢?

  凤凰诚然美丽,一如我想象中的清丽和婉,它的石板街道,它的小宅深院,它一刻也不停留的江水,还有街边那些出售手工绣品的苗族阿母,都是可以入画入诗的。但它们并不是唯一的,在很多地方,我可以看到与之相似的景色,或者说,它们给予我的感受,在另外一些地方也能够得到。凤凰在我的记忆里注定是唯一的,只是因为,在这朦朦细雨天,清晰明白地看到了青桐对我的好。   很快,我们离开凤凰,离开吉首。当火车在青桐居住的城市停下来时,她不下车,说要陪我到长沙。在长沙,我们还有另一位朋友——江月,她会来火车站接我,并送我去机场,青桐本可以放心,但她想陪我,不仅仅是这一段旅途。想到我离开长沙后,她还要一个人坐上车,把这段路独自重走一遍才能回到家,我竟不知要说什么才好。

  和青桐、江月告别后,在回程中,我有些思绪恍惚,好像并没有离开凤凰。其实凤凰一直在,当我还没有抵达,它就从沈从文的文字中浮现成一组组生动的画画留存在我的记忆里。此时,我的相机里有着凤凰,包里装着青桐特意带来的沈从文的《凤凰集》,但这一切都有些虚无,真正的凤凰不在这里,不是这些,或者,它们只是凤凰的底色,不全是我记忆中的凤凰。我的凤凰是那个清晨,过了桥头,见到一位苗族阿婆坐在伞下刺绣,欢喜的青桐一迭连声地说:“快看,就是这位婆婆,我同你说过的就是她。”青桐上一次到凤凰时见到过这位婆婆,此次再见,好似遇故知,她笑问婆婆近来好不好。阿婆必然不记得她了,却也笑眯眯地看着她。凤凰就在那一刻定格,这便是我会珍藏一生的、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凤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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