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一片沙漠,三个女孩子
2020-12-14抒情散文杨献平
一片沙漠,三个女孩子
杨献平单位有史以来第一个小饭馆关了,正是冬天,大风呼啸,土雾弥天。老板带着媳妇,站在大门外面,面对戈壁,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我在办公楼的二层窗口看到,心里酸酸的。领导有事叫,再回来张望,他们已经不见了。那时沙尘拍窗,天
一片沙漠,三个女孩子
杨献平
单位有史以来第一个小饭馆关了,正是冬天,大风呼啸,土雾弥天。老板带着媳妇,站在大门外面,面对戈壁,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我在办公楼的二层窗口看到,心里酸酸的。领导有事叫,再回来张望,他们已经不见了。那时沙尘拍窗,天地一片苍茫。第二年春天,一个长期在单位拉菜卖菜的江苏人又开了一家。伊初,将近半年没在本地饭馆吃喝,爱好喝酒的人又蜂拥而入,几乎每天傍晚,从小饭馆前后路过,都可以听到相互劝酒的嘈杂声音。
6月初,原先在上级科处工作的一个干部调到了我们单位,第二天下午下班前,头儿交待说,去饭馆订一桌,给新来的同志接风。我去点菜,饭菜的价格远远高于80公里外的河东西小镇,一盘土豆丝就要8块。我一边点菜,一边对老板说,菜价这么高,谁会来吃呀?老板叹气说,这里偏僻,酒肉和蔬菜都是从酒泉运来的,光运费就高得不得了。菜价低了,根本赚不到钱。
又一段时间,小饭馆的生意不如新开时兴旺了,以至到了顾客寥寥,门可罗雀的地步。夏初某天,小饭馆突然出现了几个穿红挂绿,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姑娘。这里的小伙子个个二十浪荡岁,正当时候。我在单位负责保卫和宣传工作,外来人员一律进行政审。按照要求,我带了两个兄弟,去到饭馆,先对老板说清楚了,要几个女孩子的身份证,她们也很配合,一个个跑回宿舍拿身份证,而其中一个站在包厢里没动。老板解释说,这丫头的身份证没带,问我能不能宽限几天,让她打电话,家里寄来。
不一会儿,两个女孩子回来了。我按照身份证,一一登记在册,又问没身份证的女孩子叫什么名字。她说叫刘红梅,张掖市某某乡人。临走,我交待说,一周之内,必须寄到,否则,你就得离开。一周之后,果然寄来了。我没想到的是,刘红梅拿到我面前的却是一张村委会证明:某某单位:刘红梅同志是张掖市十里河乡西河村四组村民,1983年3月生,该同志政治坚定,作风良好,在家尚未婚配。现到你单位务工,请给予帮助为好。下面是村委会的名称、图章和日期。
我看了,有点好笑,说婚配和务工有什么关系。刘红梅站在距离我三步开外的地方,双手在肚腹前相互扭着,头颅低垂,微微发黄的头发垂在额前。一双眼睛向上看我。我看了看老板,又看看身边的两个兄弟。想了想,还是让她留下来吧,虽没有身份证,这个村委会证明也较真实可信。便登记了她的姓名、籍贯、性别和年龄,给老板和她说,不要出什么事情就好了。
饭馆一直开着,大概是因了几个女孩子的缘故,生意看起来不错,有时候,我们夜里巡逻,还可以看到有一些人在里面吃饭喝酒。一般进去看看,叫他们早点罢场,就出来了。那几个女孩子也很老实,白天或者晚上都结伴出行,没事就在包厢里嗑瓜子,看电视。单位举办球赛和文艺晚会,她们也站在一边看。我不定期地去饭馆看看情况,也利用聊天的机会,顺便从各单位主管嘴里了解一些动向。
有时候我们也去吃饭,两个人,或者很多人一起。那三个女孩子殷勤,周到,一直站在包厢门口,一次次地为我们添酒倒茶。好多时候,我不习惯被人伺候,让她们去忙,自己倒酒。这一年暮秋时候,头儿的小姨子从嘉峪关来了,带着对象,他安排我帮忙接待。我到饭馆要了饭菜,又叫了一个同事,陪他们吃饭。刘红梅在一边添酒倒茶,她一直站在那里,我觉得不舒服,就让她坐下来一起吃。没过几天,我请假回老家探亲去了,工作暂时移交别的同事。因为我性子急,回家心切,想做的事情,一刻不愿等。也厌倦了巴丹吉林沙漠冬天的枯燥,它的风沙和酷冷,落寞与单调。
再回来,已是又一年的初春了,巴丹吉林为数不多的杨树吐出了黑黑的杨絮,春风浩荡,暖意扑面。乍回,蓦然间觉得陌生,再接手原来工作,似乎忘了似的。第三天,上级通知说,要在近期对场区外来人员进行一次清理清查,我又去了小饭馆,刘红梅和那两个小姑娘还在,看起来活泼了许多,刘红梅穿着一身黑色的皮裙,头发染成了紫红色。我进去,几个姑娘正在打打闹闹,嘻笑不停。晚上,一个同事说给你接风,两个人又到饭馆。吃喝之间,他说,刘红梅是个危险的姑娘,我说姑娘们都危险。他说这不一样,你不知道呀,刘红梅和另一个部门的一个副头儿关系很好,刘红梅一天要往他宿舍跑几趟,有时候晚上也不回来。
没过几天,头儿说,要把小饭馆的服务人员清理一下。我接受命令,跑去找老板,询问了一些事情。开始,老板言辞闪烁,语焉不详。我说这事开不得玩笑,弄不好你的饭馆也要关门。老板这才告诉我,刘红梅的事情确实有这样的事情,但作为老板,又在单位的地皮内,他不敢轻易得罪人,怕跟自己惹麻烦,这我能够谅解。但还得履行指职责,让他劝刘红梅离开单位,到他处务工去吧。老板说这样最好,叫来刘红梅,说了我的意见,我也对她说,这里已经不适合你待了,到别处说不定更好。
两天之后,那个副职要了一台车,刘红梅拎着行礼等在路边上车。我在办公楼看到,心想如此便是真的了。此后的数月,再没有见到刘红梅,那个副职倒是每周都往酒泉跑。有人说,刘红梅还在酒泉,副职经常去看她。后来的一个消息是:刘红梅在一家美容店打工,有一次,副职去看她,两人急切,在美容间情不自禁,和他同去的一个同事去找他,推开门,看到两人如此。虽然没对几个人说,但快地,单位的人都知道了。
刘红梅和副职的事情流传很远,连80公里外单位的人都知道。有老乡和熟悉的人还问过我。刘红梅走后,剩下的两个女孩子好长时间安分守己,也不再送饭菜上门。头儿说我工作做得好,敲山震虎,既做好了当事人的工作,又巩固了单位的稳定局面。没过几个月,就是夏天了,两个小姑娘穿得少,胸脯和大腿都露出来了,走在路上,好多人看。有年纪较大的人说,这样下去,肯定出问题,我想也是,这帮子小伙子正在冲动时候,说不准那天就按捺不住了,弄出个什么事情来,对他们自己也不好,也会影响到单位的安全工作。
我又去对老板说,也对那两个丫头说。老板不断答应,而那两个小丫头却一脸鄙夷,反驳我说,穿衣服也管呀,总不能让我们夏天穿毛衣毛裤吧。问得我张口结舌。我说,情况不同,这儿讲究这个,你们有本事,到城市或者外国去吧,保证没人管。两个小丫头“切”了一声,扭身往外面走了。
此后时间不长,又有新的情况发生。两个小丫头里面,一个叫赵芳芳的安西女孩子,和单位的一个小伙子关系密切。这是小伙子单位领导告诉我的,他说,近来发现这小伙子老是往小饭馆跑,有几次请假去酒泉,有人看到他和赵芳芳在一起。我想这事无风不起浪,当即去了小饭馆,询问了老板。并对老板说,把你雇用的人看住,不要弄出什么事情来。赵芳芳也在,询问了她的一些情况,并要她说给我和那个小伙子的真实情况。赵芳芳开始不理我,口气很怪地责问我说,谈对象处朋友都管呀,你又不是俺爹俺娘。
我喝了一口水,对她说,你们要是真的是爱情,你就叫他把你带走吧。不要再在这里,单位有规定,不允许非干部在当地找对象。事情出来了,对他对你都不好。要不你去另一个地方打工,不在一起我们就管不到了。赵芳芳这才脸色严肃,口气和缓,出门时,还扭头说了声谢谢。几天后,赵芳芳走了,剩下的一个女孩子有点落寞,很快地,也辞掉走了。
三个姑娘都走了,飘在巴丹吉林沙漠沙漠的单位彻底空落起来,空气中都充满了单调的味道。又是冬天,沙漠萧条,西风日复一日,刮得人心发慌。临近春节,单位有很大一部分人相继休假探亲去了,小饭馆门庭真的冷落了,没过几天,老板关门歇业,也回了江苏老家。这时候,喜欢刘红梅的副职也要离开单位,回老家工作。走了几个月后,有人说,在酒泉看到了刘红梅,被一个浙江的生意人包了。后来又听说刘红梅去了副职的老家,还有人说刘红梅根本就没去,包她的人又换了一个。传言尽管传言,我忽然想,所有这些,大概就是那个叫做刘红梅的女孩子留在巴丹吉林沙漠和我门心里的所谓的印象和痕迹吧。
第二年春天,江苏的老板回来,没再开饭馆,只是收欠帐。夏天快到了,临近的金塔县某村的小两口又在这里开了一个小饭馆。我从北京回来才知道,因为其他原因,我不再负责保卫工作,也就不再经常跑去饭馆了。初夏的某一天,一个单位的领导让我给他做了一个多媒体课件,中午请我到小饭馆吃饭。第一次到了饭馆的老板和老板娘,老板20多岁;老板娘年龄小些,人长得妖娆动人、丰腴雍容、白皙的脸上始终挂着一串微笑。他想尽办法劝我酒,中途,又叫来单位的一个勤务人员。
我们吃饭,老板娘一直吧台站着,眼睛里有些异样光亮。那个单位领导给我敬酒时,眼睛不是看我,而是看吧台的老板娘,眼光也满含意味。因为酒喝得多,没顾得上细想。第二天或者第三天,接管我的新保卫干部找到我说,小饭馆的老板娘经常去找一个单位领导,说是收帐,但每次都在他屋里待好长时间。咱们一起到小饭馆看看,摸摸情况。我们去了,进门,看见老板一个人在一张餐桌旁坐着,地上摆了十几个空了的酒瓶子,他的脸色阴沉的难看,抽烟很凶。我们进去,他看也不看,又提了酒瓶子,仰头往下灌。
沙漠的夏天热得可以借石生火,到处火焰流窜。一般没事,我是懒得四处转。有一天傍晚,头儿说,新来的保卫干部要出差一周。为安全考虑,小饭馆要取消掉,由你来配合其他部门的清理工作。几天之后,小饭馆说取消就取消了,并勒令老板和老板娘当天下午必须离开。单位孤立,离公路远,又是傍晚,老板和老板娘在大门外等车,大门值班的人说:他们两个晚上在黄沙上睡了一夜。 后来见到那个单位的领导,想起小饭馆老板娘在戈壁睡了一夜的情景,觉得不是滋味。某次周六去邮局邮寄东西,碰见了赵芳芳,她抱着一个不到一岁的孩子。我咦了一声,她也咦了一声。我问她当年和她谈对象那个小伙子现在在哪儿,她说调到这边上班了。我觉得高兴,抱了抱孩子。出门我又想起刘红梅和那个刚刚离开的老板娘,心想,好久没有她们的消息了。三个小饭馆相继关门,留下的各种设施还在,几个月过去了,没有人再来开饭馆。小饭馆大门紧锁,依旧崭新的餐桌和吧台落满灰尘。没有人清理和打扫,在单位马路西端一侧,每次看到,心里都有一种孤单和落寞的感觉。
沙漠的夏天热得可以借石生火,到处火焰流窜。一般没事,我是懒得四处转。有一天傍晚,头儿说,新来的保卫干部要出差一周。为安全考虑,小饭馆要取消掉,由你来配合其他部门的清理工作。几天之后,小饭馆说取消就取消了,并勒令老板和老板娘当天下午必须离开。单位孤立,离公路远,又是傍晚,老板和老板娘在大门外等车,大门值班的人说:他们两个晚上在黄沙上睡了一夜。 后来见到那个单位的领导,想起小饭馆老板娘在戈壁睡了一夜的情景,觉得不是滋味。某次周六去邮局邮寄东西,碰见了赵芳芳,她抱着一个不到一岁的孩子。我咦了一声,她也咦了一声。我问她当年和她谈对象那个小伙子现在在哪儿,她说调到这边上班了。我觉得高兴,抱了抱孩子。出门我又想起刘红梅和那个刚刚离开的老板娘,心想,好久没有她们的消息了。三个小饭馆相继关门,留下的各种设施还在,几个月过去了,没有人再来开饭馆。小饭馆大门紧锁,依旧崭新的餐桌和吧台落满灰尘。没有人清理和打扫,在单位马路西端一侧,每次看到,心里都有一种孤单和落寞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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