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一个陌生女子的微笑
2020-12-14叙事散文山中万户侯
理查得·克莱德曼一弹琴,我就想起一个词:运斤成风。这个词只能用到匠人身上(比如说那个一斧头斫净了别人鼻尖上的白灰却没有闹出人命的匠人),可理查得的琴声一起,我还是马上说了“运斤成风”的。因为理查得太悠闲了,他的十个手指头又太出色了。他弹了《
理查得·克莱德曼一弹琴,我就想起一个词:运斤成风。这个词只能用到匠人身上(比如说那个一斧头斫净了别人鼻尖上的白灰却没有闹出人命的匠人),可理查得的琴声一起,我还是马上说了“运斤成风”的。因为理查得太悠闲了,他的十个手指头又太出色了。他弹了《海边的阿狄丽亚》,弹了《致爱丽丝》,弹了《一路平安,玛丽亚》,他的琴都与某一个女子有关,琴声都透着地中海沿岸那种蓝色的忧郁和庄重,后来,他似乎以手加额,努力想了想,突然就弹起了《瓦妮莎的微笑》。
那个秋天我被巨大的幸福包围着,原因并不是考上了那所不甚理想的学校,而是发现了单人床睡觉的舒适和左近日夜不息流淌的自来水。我被高中时的大通铺、臭虫和家乡的干渴吓怕了,住进这么好的公寓,我有实现了共产主义的感觉。那个秋天的早上我似乎正做一个好梦,比如说占山为王抢了个压寨妇人之类,校园中的广播一响,我就醒了。打扰了我的美梦的,当然是更美的梦。是的,窗外飘过的琴声正一顿一挫走完两个小节,突然加进去了鼓,突然又加进去了人声,男的说了女的又说,接下来整个曲子逐渐弱化进而消失了。
那时候我并不知道这个曲子有一个笑意盈盈的名字,我甚至没有亲眼见过钢琴,虽然我的父亲在学区开会时学会了一种普遍用于教堂唱诗班的脚踏风琴,并且一生以此为荣,但他的儿子连分辨钢琴的音色都感到困难,这个秋天,琴声却要来占据他的身心了。整整一个秋天,我所听到的琴声仅仅是校广播电台的节目呼号,短得就像一个女子倚门极快地探了一头又收回去。我后来看到两句诗,放到这儿形容广播电台节目呼号曲的琵琶犹抱也许是适用的:我醉欲眠君且去,明朝有情抱琴来。
有琴人明朝终于去校广播电台见习了,去时没有抱琴,却四处打听节目呼号曲的名字,居然没有人回答得上。我考古心理很重,那首每每神韵初起便嘎然而止的曲子让我壮志难酬而英雄气短。冬天来临了,我在理查得的三张唱片封套上对号入座地发现了这个名字:瓦妮莎的微笑。
这个名字让我怔了一下,仿佛一不小心碰到了与自己面相酷似的人,或者一不小心碰到了自己的前生。我完整听了她,我其实并没有在琴声中发现太多可以诠释的东西,我只是念念不忘这个阳光灿烂的名字。
蒙娜丽莎神秘的微笑已成悬案,那是具象的;瓦妮莎神秘的微笑将从现在起成为一宗迷案,它却是抽象的。理查得,这个以鹰隼为图腾的法兰西民族的后裔制造了温柔的脉脉微笑,他怎么会料到我们听了琴声已在微笑,念叨了异域之地陌生女子的名字瓦妮莎更要微笑一次呢?中国交响乐团有一位吹长笛的欧洲女子,气如泉涌,铜笛激越,我听了她的笛声就要微笑;杜甫有一首诗叫《佳人》,“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我读了也要微笑;近日去母校,见美眉如柳,美发如瀑,美女如云,想起一句话:“姑娘,你嫩嫩地嫁了吧”,忍不住还要微笑。
我在凌晨时分巨大的寂静中想像一个陌生女子的微笑如何一佛出世,千佛扶持,如何牵引了众多盈盈的笑脸浮在面前,这时候我明白,我要去聆听瓦妮莎的微笑的时候,这首琴曲便袅袅娜娜地来听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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