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没有路了--长篇散文
2020-12-14叙事散文张卫平
没有路了!! 现在,让我们回到这个小城的这个凡常的早晨来。其实不是回到,而是进入。就是现在。现在,是阳光刚刚从<<诗经>>里面的荇菜一样参差、凌乱并且高高低低的楼群 (这是一些严重缺乏雨水滋润的荇菜)间喷吐过来,没有多少意味地照临在这个还
没有路了!!
现在,让我们回到这个小城的这个凡常的早晨来。 其实不是回到,而是进入。 就是现在。 现在,是阳光刚刚从<<诗经>>里面的荇菜一样参差、凌乱并且高高低低的楼群 (这是一些严重缺乏雨水滋润的荇菜)间喷吐过来,没有多少意味地照临在这个还带着几分梦呓的小城市的时候,所有这样的小城市因为它的松散、缓慢、混乱与没有条理而在所有的早晨显出余绪未尽的梦呓,十分地像早晨没有洗净脸的人眼角涂着污物,口角涎着口水----将它叫做城市其实是有几分勉强的,狭窄的峡谷牢牢地钳制着它的膨胀。但叫了也就叫了,峡谷中的风一年四季大致都在一个方向上,就像这里的人习惯中将所有的湖都叫做“海”一样。其实从这个还算美好的早晨开始,什么事都没有必要认真了,谁认真谁就对世界产生了不合时宜的看法。不要说那些没有意思的话,说了也是白说,现在还是来说说这个城市的这个散发着一夜宿气的早晨。现在是在城市的边缘,因此严格说起来,这里的街道比那些老城区还是更为规范一些的。楼要高些,楼的旁边有着更多的空地甚至是新的绿地,而在楼的旁边,更有另外的一些楼们正在使唤着一些显得疲惫不堪的人在打桩,从平地而起,它们有比人更为强烈的上升的欲望,就是这样;并且马路要更宽更直一些,将这里所有的一切连接到外面那个让他们不时激奋一下的大世界,所有的车来来往往,车们忙忙碌碌地奔往城市的中心或是从城市的中心奔突出来。就是这样,就是这样,车中装着人,还有人以外的一些附属物,表达着人们可有可无而又显得无奈的意志。各种颜色的车反射着朝阳,反射着不同的人出于不同的背景而从潜意识中涌现出来的喜好与情结,因此这个早晨似乎命定就有了破碎的感觉。仅此而已,仅此而已。是的,现在,人,都躲藏在金属与色彩的外壳内,在这条路上,车,是主角,车,就是“人”,用马达的轰鸣与喇叭的尖叫发表着对这个世界看法的“人类”或是“新人类”!它们并且已经在驾驭着那些长期以来一直叫做人的东西。那么,我们对 这个地方这个时候的表述就从这些形形色色的车开始吧。 这是一种艰难而冒险的行为。然而又是非常地有意味的。 但这个车来车往进进出出的地方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处所呢?这个问题是非常重要的,它将使我们形而上的表述具象,同时也从纯粹的形式走入内容。因为我们毕竟不能将这里所有的车都一一讲述一遍,所以那种形而上的考虑也是合乎情理的,问题是我们只能将它们中的一部分拿来讲述。说白了就是那些与这个早晨的这个地方相关的部分----这里是一个刚刚开发没有多长时间的居住小区,在华丽与整齐之外,仍可见到一些杂草和土石,犹如一个刚刚进入上层的人他的领口的确是没有办法弄到那份贵族化的整洁——对新事物的占有与对既有事物的占有者一样,都是社会中那些特殊的群体,这一点不言自明。从面临马路的一面来看,小区中的方块们建构还算是十分规整的,外墙的颜色(黄或是粉红)、闪闪发亮的铝合金窗子(暗蓝与银白)、以及将窗子上闪闪的亮光(天蓝与紫色)挡去大半的防盗笼(不锈钢而非一般的铝型材),都有着整齐划一的布局,以及大致整齐划一隐性布局。这与那些芸芸草民零乱的住所大相庭径,如同一份经反复讨论、征求意见并在打印过程中还会反复修改与校对过的政府文件(如此的形式可以装下几乎所有可有可无的内容)。这就有点意思了,这个小区,被不知什么人叫做了“海滨小区”或是其它更有意思更为直接的“××小区”。 因此,现在我们终于可以舒那么一口气了--不仅这小区中出来的人,就是从这小区中出来的车也有了可以陈说的什么。 就这样,从代表现代工业文明的车们开始吧,因为,从这些地方出来的人,在他们自我的感觉中,起码是这个现代工业文明的指引者或是领头羊,甚至更为高级与超前一些(而在内心,则是占有者)。所谓的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挥斥方遒,粪土当年万户侯(到这里就有些底气不足了),就是这个意思。我们在顺便中也可以看看从车里面出来的人是多么的文明或是后文明,然后学习与仿效,以期获得不断的进步与提升,以期还有可能达到天下大同。当然,这其中的大部分人,还是要排除在车(文明)之外的。因此,他们看着这个文明的眼神,注定要有着几分我们难以言说的迷离。这又有什么办法呢?谁叫他们在其中还偏偏入不了流! 所以说,悲剧的产生是随处可见的,无论在多高层次上的人,都无法逃逸。 真理永远都只在胜利者手中。这是那个姓钢铁的人说的。他这样说,也这样做。 旁观者清,这是几千年前就有人说过的话了,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相信,尤其是从这个美好的小区中走出来的人。因为他们并不在这个社会的底层。 那么还是让我们这些与这个小区没有一点关系的人来说吧,谁叫我们只是他妈的旁观者? 阳光在东方(这往往是被我们忽略了的真理),离这里其实已经没有什么距离了。由于离田野并还是太远,阳光下的一切反倒还在存留着一些氤氲(用心再观察几分钟这样的氤氲吧,这或许是最为有效的拯救方式)。这是一个稍稍模糊的早晨,像是在营造一种掩盖犯罪的气氛而要使一切都显得正式、庄重与冠冕堂皇,咋夜的所有在战战竞竞中完成的勾当已在咋夜的后半宿发散掉了,我们都是一些越来越喜欢夜的黑的女人与男人。早晨如约而来,我们重新正常地坚强与软弱;早晨八点,是法定于世界的公务上班时间,这里也不例外。所以这个冠冕堂皇的空间里要有第一批车出来了。它们与马路上正欢快地窜动着的车一样,自然是参差不齐的。有微型车、有皮卡车(或叫做农夫车)、有陈旧的老式骄车(拉达或是伏尔加之流),当然也有着两箱式的夏利、富康之类,当然这里没有那种让人一看上去就眼放绿光的名贵车,最高档次也就是桑塔那了。因为这是一些身分不明的车(而不是身份不明的人)。想想谁也不会在不明不白的时候还要张狂地招摇过市,不然的话,这些驾车的人们就不会在这样漂亮(?)的小区中惬意地生活着工作着与“革命着”了。驾车的人将车在一档或是二档中慢慢驶出小区大门,在走上用柏油辅就的正路之前,还会有意无意地在水泥辅就的叉路上稍稍停留一下,如果他们的心情好,还会面带开心或是施舍的笑容让在路边也是有意无意地站着的人上车来(他们也是从这个美好的小区中走出来的,不过,因为与车失之交臂的缘故,他们自觉是另一个阶层中的人了)。然后,在上车的人甫一落定,他终于一踩油门,车的排气管中冒出一缕青烟(这是汽油)或是黑烟(这是柴油),在一个空档中进入车流之中,上路了。这辆车淹没在各种奔跑着的车流中,就愈加显得身分不明了。 所谓的小隐隐于林,大隐隐于市,就是这个道理。从小区中出来的人,显然有着超出我们几倍的大智若愚。 然而,这些驾车的人们的身份,却是分明无比的,最起码在这个不大的城市中,人们在一些无聊的或是极为正规的场合中说起这些人来,对他们,似乎都不会一名不闻的。哦,原来是那个狗杂种,那天我和他在一起喝了一台酒,差点整死我,毕竟是酒精(久经)考验的人。有人会面带夸张的表情这样点头、吐出一口名贵的烟的烟子。在所有的圈子中,他们于公于私都会混得走几步的,打打招呼,甚至在酒酣耳热的时候与几乎所有的人打着混带着酒咯的亲呢表情。因此那些搭车的人对他们都会显出几分羡慕之情,虽然在心中他们已经存留着压抑了很久的恶毒语言。人都是这样,谁都有着上升与风光的内在欲求,何况还有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水必湍之的古训。驾车的人们将转弯灯很麻利地复归原位,接过搭车的人讨好地递过来的中等档次的烟(这是一种尴尬的现状),用车上的点火器点着,目光散乱地望着前方,(所谓的工作及其方式已经使他对什么事情都无法将那点可怜的注意力集中了)。他的眼神中是副科长、科长、或是副处长(副局长副主任)的眼神,表情同样也是这样的。事实上他们的身份也的确是这样的----副科长、科长、副处长(局长主任)。正处之流截然不会混迹于这样的杂牌军之列(他们有专车,专门的好车,专职的司机,开车只是他们一时的激动以及展示另类才能,而已)。驾车的人们在这个早晨终于又在车中浮出了几分成就感。是的,那种只有他们的内心才能感觉到的成就感。事实上他们的成就感并非他们的副科、科、或是副处之类,而是这辆车。能够在这个位置上驾着这辆车,在他们看来似乎是与自身的职位无干的,这样的职位算他妈的什么洋芋皮皮(再文雅再高层次的人,在发牢骚的时候,使用的都只能是方言,他母亲的之类,只能是一种迂腐的笑话)。在他们看来,能够驾驶上这样的车真正起作用的还是游离于正规渠道之外的一种几乎是不可告人的能力、手段、技巧、人缘、以及其它,反正说什么都好,就是那种只可意会,不能言传的东西。在座的人当中,也有着职位、资历都比他高的,但他们就是只能看着他的脸色讪笑着搭上这么一小段。这意思终于就出来了。 驾车的人在弹去烟灰(这样中档的烟如果不及时弹去的话,就会无聊地自己掉在大腿上,换支极品云烟试试看,它不燃到根部才怪呢)的时候想起早先那个所在的政府曾经下过一个十二分可笑的文件,说是机关里某某级别以上的人就不能“亲自驾车”,这都是因为有一位什么什么处长在一位小姐的献歌献酒后乐极生悲中以身殉职(醉?)。你老兄自己去了也就去了吧,逝者长已矣,孤云独去闲,没有必要害得我原本驶着的那辆老车也交到了机关小车队。害得我重新动脑筋想其它办法——政府的文件是这样说的,干部是党和国家的重要人力资源,不能因为车的事故这样的意外而给党和人民千万重大损失。想到这里驾车的人们忍不住想笑起来。他想,什么重要人力资源?什么重大损失?这不是胡扯吗。起码自己不是,真的不是,这点起码的自知之明,他认为自己还是有的。十几分钟后自己应该到那一成不变有几分阴森的老楼上去“上班”了。泡点茶、喝着、接着该看报纸了、然后到其它办公室去说上一阵话,不外乎是交流一下手机上的“中华民谣”、抖一个最新的黄色笑话,议论一下谁升迁谁倒霉的“政治资讯”,现在流行的也就是这些了,没有什么新的花样。这样的“工作方式”连自己都觉得无聊,有时候想想牺牲了也就牺牲了,为兄弟们提供酒肉一餐的重大贡献,只是不知同志们在会上怎么吊唁自己,自己的脸会不会红。不过现在想这些似乎都是杞人忧天纯属意识流之类的玩意。重要的还是今天中午可能要到马经理那里一起到茅草屋去吃点山茅野菜,大渔大肉是千万不能再吃了,高血压脂肪肝冠状动脉硬化,这些东西说起来比哪个文件都要厉害千百倍。千万不能沾惹上这些东西。什么东西都是别人的(老婆起码也是丈母娘家的呢),只有身体才他妈是自己的,是革命的本钱哪!当然在宴席上,如果没有不相干的人,可以把行业主管内的相关政策空子或是与哪个项目有着的利益相关的东西推心置腹地给那个姓马的经理哥们吹吹风,顾问顾问,策划策划,决不能老是只吃粮不拉屎嘛,交情是谁都要讲的,感情深,一口闷嘛,不讲交情还想在这个形势下混吗?再退一万步说,不冲其它,就冲这辆伟大的二手皮卡车也要这样表示表示的。唇亡齿寒,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五湖四海,都是为了一个共同的得益走到一起来的嘛。马经理虽说是主管部门下面公司的经理,但主要还是私人关系好,不然,他怎么就不把车弄给别人呢,还要冒着被审计、监察、以及纪委等等无聊的部门那些吃饱了无事干的家伙们的虎视眈眈要找事的风险。哥们毕竟是哥们,朋友如手足,妻子是衣服,喝酒的时候喝出血来也是要喝的。话又说回来,其实老马也没有必要心虚什么,机关里有多少人驾的车不是和自己一样,有着形形色色的渠道,所谓是法不治众啊,只要到机关大院里来走一圈,这种事大家都心知肚明。文件从来管的只是那些喜欢拉稀屎的家伙,谁爱无聊就让谁无聊去,犯不上和他们认真的……他想着,有几分恍惚,过桥的时候有人向他鸣喇叭,他才下意识地回了一声,一辆奶油色的丰田3000从身边一晃而过,旁边的人几乎和他一起欢呼,那是“五号首长”的车…… 当然,那应当是这个小城中最高档次(级别?)的车了。所以才能开得那样快,用一个什么词来形容?对了,叫风驰电掣。要是自己那一天,也开上这样的一辆车,那真才叫气派,坐地日行八万里,巡天遥看一千河,真才叫过瘾啊!!! 并不是每一个开车的人、尤其是开上好车的人都有着这样好的心情。 开奶油色丰田的人与开皮卡车的人相比,虽然说是车的档次上要高出好几个层次,但在今天的心情却仅仅只是一般。这其中的区别,其实一说出来就很简单了,开皮卡车的人是为自己开车,而开奶油色丰田的人虽说车的外壳在一路上无一例外地沾满了羡艳的目光,然而开车的人总觉得无聊,他只是在为另人开车而已。同是从机关里出来,他们这样人的身份,说得好听,同样是人民的公务员,因为分工不同,被叫做驾驶员;而如果出现在让人讨厌的场合(比如说是在有些上场面的吃宴席的地方,或是一些装模作样的晚会上),有些人就会带着鄙夷的目光用鼻子哼出那么一句:车夫!! 然而这样的事毕竟是少数,况且在在别人难以出现的场合中,一些普通人同样难以想象的实惠已经很现实给予了他们实实在在的补偿(比如说与领导同享殊荣的各地含含糊糊语焉不详的土特产品、比如说让人吃惊的只需点个卯就能拿到的所谓的会议费)。对这些人而言,那种说法真是太无聊了,没有吃到葡萄,说葡萄是酸的顶个屁用。葡萄又不会自己从天上掉下来。小人!中国的事情就坏在这样的小人身上。 开奶油色丰田的人由于所谓的中国特色,当他们随着车的主人进出于那些流光溢彩、堂堂正正、冠冕堂皇有时甚至也是觥筹交错的空间时,他们也会以一种最有也最没有身份的角色恭陪末座(或是旮旯),面对山珍海味与洋酒白酒红酒啤酒或是一些已经叫不上名的果汁从容下箸,不再顾左右而言它(这也不是他们这样的人的长项)。行了,人要知足,要守本分,要明白自己的身份,不要有太高的追求,尤其要想到政府的难处,要知道前些天纺织厂那些下岗的阿姐阿妹们到机关大院来静坐并且在警察的目光下也只能混点盒饭喝口矿泉水而后走人,大家阶级兄弟都是,要互相体谅,要相互提携,要有一种佛家普渡众生的心缘。大家都有大家的难处啊。在这样的时候,老百姓有老百姓的难处,领导也有领导的难处,尤其是领导,更难,就像王熙凤在红楼里面说的,大也有大的难处…… 是的,领导也有领导的难处。比如说,他这个车所坐的领导,按级别,是不应该只住在小区中的,他的级别,理应住在另一个叫做一号小区中那些别墅式的一个个二层小楼中的。但这位从外地来就职的领导太谦虚太谨慎太鸡巴那个了,所以他就只能住在这样一般普通干部住的小区中,时不时就难免有点尴尬(说实话,有什么人搞点土特产品来都相当的不方便)。有些话他是早就很想对领导说的(说起来奇怪,他对他服务的这位领导还是比较尊敬的,现在让人尊敬的领导可是不太多了),但考虑到自己的身份,却一直没有说出口来。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你这么高的领导,与我们普通草民也是一样。后来的事不是应证了么?这事与车有关。关于车的事,他还有些值得讲述的东西的。他原来开的是皇冠轿车,服务的领导也还不是现在的这个。那时候,同级领导坐的都是外国车,这其中又以专门强奸中国人的肉体与精神的小日本的车占了多数。什么事都是一阵风,就像现在的领导时兴给企业尤其是个私企业剪彩助威一样。后来上级下了文件,说一律不准乘这么高档的车了,尤其是轿车,尤其是高档次的外国车,并且,排气量也要严格限制在某某范围内(多少的标准他这个开了几乎一辈子车的人反倒很不清楚了)。于是那些曾经与他和他们十分熟悉并且产生了许多纠缠不清感情的车就直接由那些乘坐的领导们主持着给拍卖了。那天他也去观看了,他看到当时那位领导的表情比他还复杂。于是机关中又拿出一大笔钱来,将所有的车统一换成了国产的奥迪与桑塔那之类,当然都是全新的,这多少是从另一个方向上的补偿。政策从来都是马路警察,只管一段,后来就有了松动、补充、修正、稀释与含混,何况很快就有人出来说什么事都不能搞一刀切,要充分考虑到各地的实际与特色,尤其这里是边远地区,山区众多,将一辆辆亮铮铮的底盘低低的轿车开到荒山野岭的便道上,那是很不切实际的嘛,与山区还没有脱贫的广大人民群众明显就有了距离。在如此理由下松动的结果,是轿车又很快换成了三菱吉普1500,四缸(专业术语),并很快随潮流升级换代,车一时成了三菱或是丰田的3000,六缸的。潮流永远都是赶不尽的,就像那些贪官抓了一批又一批,颇为有几分前扑后继的英雄气慨,所谓的春风吹又生,野火烧不尽,就是这样的历史潮流。最让他们这样专门开车的人可恨的就是那些夹在中间的型号了,比如说,在3000之后,又出了些“代号美洲豹”的3400。自然也就有人盯上了这些新玩艺,说实话,领导不争,那些驾车的人也要蠢蠢欲动,这就像在歌厅里,谁都有比比谁的小姐亮的内在心理……经过一个路口,他踩了一下刹车,然后一放,车就又恢复了速度。他是不用换档的,这已经是无级变速的了,不用换来换去的,人就懒了,开其它车也已经不习惯了,人人都说上去难,下来更是难,你让一个副处退到科长来看看,人家不抱着炸药来才怪呢……他其实并没有参加那次明里暗里的竞争,他那时的领导一句话就解决了这个矛盾:那充其量也就是个替代产品,没意思。潜台词就是,要就要明媒正娶的。领导的看法显然不象他这样的单纯,车在领导的眼中也不仅仅只是一辆车。没有多长时间,那位领导就升了一格,也就换了另外的一个驾驶员,车也直接换成了4500,造型更为美观大方,更加牛比。而他呢,也就成了现在这位新领导的驾驶员。刚接手时,机关准备将一辆3400换给他,他大着胆子将老领导的话对新领导说了,原以为新领导会不同意,没有想到他想都不想就同意了。从此他也就知道这位领导的确是难得的忠厚。果然后面,在分房子等一系列事件中,应证了他的想法。 现在买一个4500,已经是以前买皇冠之类的两倍多的价了。想到那个早年的文件,他觉得无法理解。 其实他无法理解的事,在他这个身份上,远远不只这些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这样的人,永远只会关心那些实实在在的事,如果他关心那些层面上的事,关心其他不该关心的事,那就是好高骛远,那这个世界就有可能乱套。社会是应该有秩序的,有的人是螺丝钉,有的人是轴承,希腊雅典民主制度那是小国寡民状态下的事,十分的不适合我们这样的泱泱大国。 他在这时又踩了一下刹车,其实他并没有看已经到了什么地方,一切都只是一种本能:他该拐弯了,进入小区,调个头,然后出来,一切都要做得悄无声色,毫不张扬,这是现在这位领导的风格。他打着转向灯,穿过门前那些委琐地张望着的一堆讨厌的人,穿过门洞,进了这个伟大而神秘的院子,在一排跃层小楼前再转向,停了下来,拿出手机,拨了出去,很快,里面就传出了一个绵软然而执拗的声音…… 他的任务如果不出意外,已经基本完成了,我们对他的描述,也基本可以结束了。我们再找找其它的边角废料来嘬磨嘬磨。 门前那群委琐张望着的讨厌的人的目光,在代表着下一个世纪的3000后被痛苦地切断。对如此级别的车,他们从来都是不存什么希望的,最多也就在这里等等其它杂牌车而已。然而,同在一个大院中,如此的光泽仍无法避免地在一个个早晨与中午从他们的心上碾过,他们曾经愤怒,但这样的愤怒很快就变成了自卑,在行为上就是那种委琐的张望。说白了,这是一些素质并不高的失意者,他们能够靠自己的各种关系和自己的钻营混进共和国的政府机关中就已经耗尽了他们几乎所有的热情与才智,在今后的工作中他们会采取一种什么样的态度就是可以想象的了。然而他们并非有这样的自知之明,更为可怕的是他们严重缺乏改变自己命运的冲动与能力,于是,他们对这一切就变成了那种病态的情绪,他们唯唯喏喏的心态下那些莫名其妙的行为只是在一天天地加重着他们的讨厌感,然而这一切似乎已经命运一样的无法改变了。所有的不满与愤怒甚至在他们的心中也只是一种自己都无法把握的含糊其辞。这些其实只是在年复一年地加重着他们的压抑与悲凉,于事根本就无补。因此,最终,他们中的少数人会乘上一张吉普或是农夫车,多少改变一点心情后走了,其它的人在叹叹气后走向对面的公共汽车,而心情最为糟糕的,无疑是那些甩甩头后径直走在车流旁尘土飞扬的人行道上的形象更为委琐的一堆人,步行曾经是所有人的命运,但现在只是他们的命运,似乎人是在不再步行后才开始变得高贵起来的。这的确非常的不公平,然而这也只是不公平的表层含义,现在的人谁也不会往深处去想,如果大家都有往深处去想的行为,那人也就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了。阳光这时从云层中穿过来,披在他们的身上,象一些无法撕去的暗黄色的屎布。 他们无聊得像一只只鸵鸟一样站在路边时,想,以前过马路时多么容易啊,可几乎也就是在昨夜,一觉醒来,这路就被野草一样冒出来的各形车辆给挤得满满当当的,让人无法插足。可这么多的竟没有一张(他们说车是以张为单位的)是我王老五的!!! 在这个空间里,他们是永远也不会长大的了,时光飞逝,他们在某一天会突然发现,他们已经成为自己也无法辨认的小老头。在这个一成不变的早晨,阳光,风,以及灰尘,将他们和他们很轻易地作了区分。 几乎所有的人都走光了。小区的声音被谁关掉了。 这里,一时就清静了下来,有着短暂的空无一人的死寂状态。楼们混合着所有的光,孤傲地以自己的方式立着,俯视着外面流动着的一切。门洞那一缕光,并没有完全被遮盖掉。一些老人这时从院子中走了出来,现在没有车了,没有了车对于这些年迈的老人来说,是一件非常安全的事,他们从高楼上一步步地挪下来,挪到他们非常喜爱,也对他们非常亲近的阳光中,他们泡在阳光和风中,心中充满了对于往事的想象。当年在泥泞的路口,他们曾经将身体正在拔高的儿女送出那个现在在记忆中无比美好与艰辛的小村子,送出关闭了自己几乎一生的群山。许多年许多年过去了,当儿女们带着一脸的沧桑与疲惫将他或她们接出村时,他或她们的心无疑是复杂而莫名的。儿女们在楼中与他们重新又靠得很近,但与他或她们的交流其实已经是日益在减少了。儿女们在干什么,他们几乎一概不知。他们看到儿女们也像他们一样陷入莫名的沉默中。日子就是这样,只有这一片阳光和一缕风还是那么的让人熟悉。他们向来路回望过去,那条笔直宽敞的马路跟来时相比,已经让人无法辨认。在这条路的尽头的尽头,才是他们的老家。然而在这有生之年,他们似乎是没有回去的希望了。其实儿女们出来时,这里也许还仅仅只是一片泥泞的稻田,他们知道,儿女们刚刚到达这里时,回望来路,然后展望眼前的城市,心中也曾涌起万丈雄心(儿女们的信,他们仍然像一枚枚银元一样压在木箱的最底层),希望能够有一日驾驶着一辆车回到那个贫穷而诗意的小山村。然而这一切都早已经成为了明日黄花。有意还是无意、自愿还是无奈,儿女们已将这里认作了自己真正的家,他们的目光凝视的只是另一个相反的方向,他或她们再也无法明白的方向。对于回到那个包含有多种含义的家,其实早也已经没有路了。 是的,对几乎所有的人而言,故乡已经如此遥远,就像童年一样不会回来。因为没有车,所以真的已经没有路了。 所有的路,都在他们的心中;沉重的车们碾压在一条条路上,同样也碾压在他们的心上。 一个个早晨与中午构成的一天天时光,也在这样的碾压当中。 没有路了。这是谁一声无奈的叹息?
现在,让我们回到这个小城的这个凡常的早晨来。 其实不是回到,而是进入。 就是现在。 现在,是阳光刚刚从<<诗经>>里面的荇菜一样参差、凌乱并且高高低低的楼群 (这是一些严重缺乏雨水滋润的荇菜)间喷吐过来,没有多少意味地照临在这个还带着几分梦呓的小城市的时候,所有这样的小城市因为它的松散、缓慢、混乱与没有条理而在所有的早晨显出余绪未尽的梦呓,十分地像早晨没有洗净脸的人眼角涂着污物,口角涎着口水----将它叫做城市其实是有几分勉强的,狭窄的峡谷牢牢地钳制着它的膨胀。但叫了也就叫了,峡谷中的风一年四季大致都在一个方向上,就像这里的人习惯中将所有的湖都叫做“海”一样。其实从这个还算美好的早晨开始,什么事都没有必要认真了,谁认真谁就对世界产生了不合时宜的看法。不要说那些没有意思的话,说了也是白说,现在还是来说说这个城市的这个散发着一夜宿气的早晨。现在是在城市的边缘,因此严格说起来,这里的街道比那些老城区还是更为规范一些的。楼要高些,楼的旁边有着更多的空地甚至是新的绿地,而在楼的旁边,更有另外的一些楼们正在使唤着一些显得疲惫不堪的人在打桩,从平地而起,它们有比人更为强烈的上升的欲望,就是这样;并且马路要更宽更直一些,将这里所有的一切连接到外面那个让他们不时激奋一下的大世界,所有的车来来往往,车们忙忙碌碌地奔往城市的中心或是从城市的中心奔突出来。就是这样,就是这样,车中装着人,还有人以外的一些附属物,表达着人们可有可无而又显得无奈的意志。各种颜色的车反射着朝阳,反射着不同的人出于不同的背景而从潜意识中涌现出来的喜好与情结,因此这个早晨似乎命定就有了破碎的感觉。仅此而已,仅此而已。是的,现在,人,都躲藏在金属与色彩的外壳内,在这条路上,车,是主角,车,就是“人”,用马达的轰鸣与喇叭的尖叫发表着对这个世界看法的“人类”或是“新人类”!它们并且已经在驾驭着那些长期以来一直叫做人的东西。那么,我们对 这个地方这个时候的表述就从这些形形色色的车开始吧。 这是一种艰难而冒险的行为。然而又是非常地有意味的。 但这个车来车往进进出出的地方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处所呢?这个问题是非常重要的,它将使我们形而上的表述具象,同时也从纯粹的形式走入内容。因为我们毕竟不能将这里所有的车都一一讲述一遍,所以那种形而上的考虑也是合乎情理的,问题是我们只能将它们中的一部分拿来讲述。说白了就是那些与这个早晨的这个地方相关的部分----这里是一个刚刚开发没有多长时间的居住小区,在华丽与整齐之外,仍可见到一些杂草和土石,犹如一个刚刚进入上层的人他的领口的确是没有办法弄到那份贵族化的整洁——对新事物的占有与对既有事物的占有者一样,都是社会中那些特殊的群体,这一点不言自明。从面临马路的一面来看,小区中的方块们建构还算是十分规整的,外墙的颜色(黄或是粉红)、闪闪发亮的铝合金窗子(暗蓝与银白)、以及将窗子上闪闪的亮光(天蓝与紫色)挡去大半的防盗笼(不锈钢而非一般的铝型材),都有着整齐划一的布局,以及大致整齐划一隐性布局。这与那些芸芸草民零乱的住所大相庭径,如同一份经反复讨论、征求意见并在打印过程中还会反复修改与校对过的政府文件(如此的形式可以装下几乎所有可有可无的内容)。这就有点意思了,这个小区,被不知什么人叫做了“海滨小区”或是其它更有意思更为直接的“××小区”。 因此,现在我们终于可以舒那么一口气了--不仅这小区中出来的人,就是从这小区中出来的车也有了可以陈说的什么。 就这样,从代表现代工业文明的车们开始吧,因为,从这些地方出来的人,在他们自我的感觉中,起码是这个现代工业文明的指引者或是领头羊,甚至更为高级与超前一些(而在内心,则是占有者)。所谓的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挥斥方遒,粪土当年万户侯(到这里就有些底气不足了),就是这个意思。我们在顺便中也可以看看从车里面出来的人是多么的文明或是后文明,然后学习与仿效,以期获得不断的进步与提升,以期还有可能达到天下大同。当然,这其中的大部分人,还是要排除在车(文明)之外的。因此,他们看着这个文明的眼神,注定要有着几分我们难以言说的迷离。这又有什么办法呢?谁叫他们在其中还偏偏入不了流! 所以说,悲剧的产生是随处可见的,无论在多高层次上的人,都无法逃逸。 真理永远都只在胜利者手中。这是那个姓钢铁的人说的。他这样说,也这样做。 旁观者清,这是几千年前就有人说过的话了,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相信,尤其是从这个美好的小区中走出来的人。因为他们并不在这个社会的底层。 那么还是让我们这些与这个小区没有一点关系的人来说吧,谁叫我们只是他妈的旁观者? 阳光在东方(这往往是被我们忽略了的真理),离这里其实已经没有什么距离了。由于离田野并还是太远,阳光下的一切反倒还在存留着一些氤氲(用心再观察几分钟这样的氤氲吧,这或许是最为有效的拯救方式)。这是一个稍稍模糊的早晨,像是在营造一种掩盖犯罪的气氛而要使一切都显得正式、庄重与冠冕堂皇,咋夜的所有在战战竞竞中完成的勾当已在咋夜的后半宿发散掉了,我们都是一些越来越喜欢夜的黑的女人与男人。早晨如约而来,我们重新正常地坚强与软弱;早晨八点,是法定于世界的公务上班时间,这里也不例外。所以这个冠冕堂皇的空间里要有第一批车出来了。它们与马路上正欢快地窜动着的车一样,自然是参差不齐的。有微型车、有皮卡车(或叫做农夫车)、有陈旧的老式骄车(拉达或是伏尔加之流),当然也有着两箱式的夏利、富康之类,当然这里没有那种让人一看上去就眼放绿光的名贵车,最高档次也就是桑塔那了。因为这是一些身分不明的车(而不是身份不明的人)。想想谁也不会在不明不白的时候还要张狂地招摇过市,不然的话,这些驾车的人们就不会在这样漂亮(?)的小区中惬意地生活着工作着与“革命着”了。驾车的人将车在一档或是二档中慢慢驶出小区大门,在走上用柏油辅就的正路之前,还会有意无意地在水泥辅就的叉路上稍稍停留一下,如果他们的心情好,还会面带开心或是施舍的笑容让在路边也是有意无意地站着的人上车来(他们也是从这个美好的小区中走出来的,不过,因为与车失之交臂的缘故,他们自觉是另一个阶层中的人了)。然后,在上车的人甫一落定,他终于一踩油门,车的排气管中冒出一缕青烟(这是汽油)或是黑烟(这是柴油),在一个空档中进入车流之中,上路了。这辆车淹没在各种奔跑着的车流中,就愈加显得身分不明了。 所谓的小隐隐于林,大隐隐于市,就是这个道理。从小区中出来的人,显然有着超出我们几倍的大智若愚。 然而,这些驾车的人们的身份,却是分明无比的,最起码在这个不大的城市中,人们在一些无聊的或是极为正规的场合中说起这些人来,对他们,似乎都不会一名不闻的。哦,原来是那个狗杂种,那天我和他在一起喝了一台酒,差点整死我,毕竟是酒精(久经)考验的人。有人会面带夸张的表情这样点头、吐出一口名贵的烟的烟子。在所有的圈子中,他们于公于私都会混得走几步的,打打招呼,甚至在酒酣耳热的时候与几乎所有的人打着混带着酒咯的亲呢表情。因此那些搭车的人对他们都会显出几分羡慕之情,虽然在心中他们已经存留着压抑了很久的恶毒语言。人都是这样,谁都有着上升与风光的内在欲求,何况还有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水必湍之的古训。驾车的人们将转弯灯很麻利地复归原位,接过搭车的人讨好地递过来的中等档次的烟(这是一种尴尬的现状),用车上的点火器点着,目光散乱地望着前方,(所谓的工作及其方式已经使他对什么事情都无法将那点可怜的注意力集中了)。他的眼神中是副科长、科长、或是副处长(副局长副主任)的眼神,表情同样也是这样的。事实上他们的身份也的确是这样的----副科长、科长、副处长(局长主任)。正处之流截然不会混迹于这样的杂牌军之列(他们有专车,专门的好车,专职的司机,开车只是他们一时的激动以及展示另类才能,而已)。驾车的人们在这个早晨终于又在车中浮出了几分成就感。是的,那种只有他们的内心才能感觉到的成就感。事实上他们的成就感并非他们的副科、科、或是副处之类,而是这辆车。能够在这个位置上驾着这辆车,在他们看来似乎是与自身的职位无干的,这样的职位算他妈的什么洋芋皮皮(再文雅再高层次的人,在发牢骚的时候,使用的都只能是方言,他母亲的之类,只能是一种迂腐的笑话)。在他们看来,能够驾驶上这样的车真正起作用的还是游离于正规渠道之外的一种几乎是不可告人的能力、手段、技巧、人缘、以及其它,反正说什么都好,就是那种只可意会,不能言传的东西。在座的人当中,也有着职位、资历都比他高的,但他们就是只能看着他的脸色讪笑着搭上这么一小段。这意思终于就出来了。 驾车的人在弹去烟灰(这样中档的烟如果不及时弹去的话,就会无聊地自己掉在大腿上,换支极品云烟试试看,它不燃到根部才怪呢)的时候想起早先那个所在的政府曾经下过一个十二分可笑的文件,说是机关里某某级别以上的人就不能“亲自驾车”,这都是因为有一位什么什么处长在一位小姐的献歌献酒后乐极生悲中以身殉职(醉?)。你老兄自己去了也就去了吧,逝者长已矣,孤云独去闲,没有必要害得我原本驶着的那辆老车也交到了机关小车队。害得我重新动脑筋想其它办法——政府的文件是这样说的,干部是党和国家的重要人力资源,不能因为车的事故这样的意外而给党和人民千万重大损失。想到这里驾车的人们忍不住想笑起来。他想,什么重要人力资源?什么重大损失?这不是胡扯吗。起码自己不是,真的不是,这点起码的自知之明,他认为自己还是有的。十几分钟后自己应该到那一成不变有几分阴森的老楼上去“上班”了。泡点茶、喝着、接着该看报纸了、然后到其它办公室去说上一阵话,不外乎是交流一下手机上的“中华民谣”、抖一个最新的黄色笑话,议论一下谁升迁谁倒霉的“政治资讯”,现在流行的也就是这些了,没有什么新的花样。这样的“工作方式”连自己都觉得无聊,有时候想想牺牲了也就牺牲了,为兄弟们提供酒肉一餐的重大贡献,只是不知同志们在会上怎么吊唁自己,自己的脸会不会红。不过现在想这些似乎都是杞人忧天纯属意识流之类的玩意。重要的还是今天中午可能要到马经理那里一起到茅草屋去吃点山茅野菜,大渔大肉是千万不能再吃了,高血压脂肪肝冠状动脉硬化,这些东西说起来比哪个文件都要厉害千百倍。千万不能沾惹上这些东西。什么东西都是别人的(老婆起码也是丈母娘家的呢),只有身体才他妈是自己的,是革命的本钱哪!当然在宴席上,如果没有不相干的人,可以把行业主管内的相关政策空子或是与哪个项目有着的利益相关的东西推心置腹地给那个姓马的经理哥们吹吹风,顾问顾问,策划策划,决不能老是只吃粮不拉屎嘛,交情是谁都要讲的,感情深,一口闷嘛,不讲交情还想在这个形势下混吗?再退一万步说,不冲其它,就冲这辆伟大的二手皮卡车也要这样表示表示的。唇亡齿寒,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五湖四海,都是为了一个共同的得益走到一起来的嘛。马经理虽说是主管部门下面公司的经理,但主要还是私人关系好,不然,他怎么就不把车弄给别人呢,还要冒着被审计、监察、以及纪委等等无聊的部门那些吃饱了无事干的家伙们的虎视眈眈要找事的风险。哥们毕竟是哥们,朋友如手足,妻子是衣服,喝酒的时候喝出血来也是要喝的。话又说回来,其实老马也没有必要心虚什么,机关里有多少人驾的车不是和自己一样,有着形形色色的渠道,所谓是法不治众啊,只要到机关大院里来走一圈,这种事大家都心知肚明。文件从来管的只是那些喜欢拉稀屎的家伙,谁爱无聊就让谁无聊去,犯不上和他们认真的……他想着,有几分恍惚,过桥的时候有人向他鸣喇叭,他才下意识地回了一声,一辆奶油色的丰田3000从身边一晃而过,旁边的人几乎和他一起欢呼,那是“五号首长”的车…… 当然,那应当是这个小城中最高档次(级别?)的车了。所以才能开得那样快,用一个什么词来形容?对了,叫风驰电掣。要是自己那一天,也开上这样的一辆车,那真才叫气派,坐地日行八万里,巡天遥看一千河,真才叫过瘾啊!!! 并不是每一个开车的人、尤其是开上好车的人都有着这样好的心情。 开奶油色丰田的人与开皮卡车的人相比,虽然说是车的档次上要高出好几个层次,但在今天的心情却仅仅只是一般。这其中的区别,其实一说出来就很简单了,开皮卡车的人是为自己开车,而开奶油色丰田的人虽说车的外壳在一路上无一例外地沾满了羡艳的目光,然而开车的人总觉得无聊,他只是在为另人开车而已。同是从机关里出来,他们这样人的身份,说得好听,同样是人民的公务员,因为分工不同,被叫做驾驶员;而如果出现在让人讨厌的场合(比如说是在有些上场面的吃宴席的地方,或是一些装模作样的晚会上),有些人就会带着鄙夷的目光用鼻子哼出那么一句:车夫!! 然而这样的事毕竟是少数,况且在在别人难以出现的场合中,一些普通人同样难以想象的实惠已经很现实给予了他们实实在在的补偿(比如说与领导同享殊荣的各地含含糊糊语焉不详的土特产品、比如说让人吃惊的只需点个卯就能拿到的所谓的会议费)。对这些人而言,那种说法真是太无聊了,没有吃到葡萄,说葡萄是酸的顶个屁用。葡萄又不会自己从天上掉下来。小人!中国的事情就坏在这样的小人身上。 开奶油色丰田的人由于所谓的中国特色,当他们随着车的主人进出于那些流光溢彩、堂堂正正、冠冕堂皇有时甚至也是觥筹交错的空间时,他们也会以一种最有也最没有身份的角色恭陪末座(或是旮旯),面对山珍海味与洋酒白酒红酒啤酒或是一些已经叫不上名的果汁从容下箸,不再顾左右而言它(这也不是他们这样的人的长项)。行了,人要知足,要守本分,要明白自己的身份,不要有太高的追求,尤其要想到政府的难处,要知道前些天纺织厂那些下岗的阿姐阿妹们到机关大院来静坐并且在警察的目光下也只能混点盒饭喝口矿泉水而后走人,大家阶级兄弟都是,要互相体谅,要相互提携,要有一种佛家普渡众生的心缘。大家都有大家的难处啊。在这样的时候,老百姓有老百姓的难处,领导也有领导的难处,尤其是领导,更难,就像王熙凤在红楼里面说的,大也有大的难处…… 是的,领导也有领导的难处。比如说,他这个车所坐的领导,按级别,是不应该只住在小区中的,他的级别,理应住在另一个叫做一号小区中那些别墅式的一个个二层小楼中的。但这位从外地来就职的领导太谦虚太谨慎太鸡巴那个了,所以他就只能住在这样一般普通干部住的小区中,时不时就难免有点尴尬(说实话,有什么人搞点土特产品来都相当的不方便)。有些话他是早就很想对领导说的(说起来奇怪,他对他服务的这位领导还是比较尊敬的,现在让人尊敬的领导可是不太多了),但考虑到自己的身份,却一直没有说出口来。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你这么高的领导,与我们普通草民也是一样。后来的事不是应证了么?这事与车有关。关于车的事,他还有些值得讲述的东西的。他原来开的是皇冠轿车,服务的领导也还不是现在的这个。那时候,同级领导坐的都是外国车,这其中又以专门强奸中国人的肉体与精神的小日本的车占了多数。什么事都是一阵风,就像现在的领导时兴给企业尤其是个私企业剪彩助威一样。后来上级下了文件,说一律不准乘这么高档的车了,尤其是轿车,尤其是高档次的外国车,并且,排气量也要严格限制在某某范围内(多少的标准他这个开了几乎一辈子车的人反倒很不清楚了)。于是那些曾经与他和他们十分熟悉并且产生了许多纠缠不清感情的车就直接由那些乘坐的领导们主持着给拍卖了。那天他也去观看了,他看到当时那位领导的表情比他还复杂。于是机关中又拿出一大笔钱来,将所有的车统一换成了国产的奥迪与桑塔那之类,当然都是全新的,这多少是从另一个方向上的补偿。政策从来都是马路警察,只管一段,后来就有了松动、补充、修正、稀释与含混,何况很快就有人出来说什么事都不能搞一刀切,要充分考虑到各地的实际与特色,尤其这里是边远地区,山区众多,将一辆辆亮铮铮的底盘低低的轿车开到荒山野岭的便道上,那是很不切实际的嘛,与山区还没有脱贫的广大人民群众明显就有了距离。在如此理由下松动的结果,是轿车又很快换成了三菱吉普1500,四缸(专业术语),并很快随潮流升级换代,车一时成了三菱或是丰田的3000,六缸的。潮流永远都是赶不尽的,就像那些贪官抓了一批又一批,颇为有几分前扑后继的英雄气慨,所谓的春风吹又生,野火烧不尽,就是这样的历史潮流。最让他们这样专门开车的人可恨的就是那些夹在中间的型号了,比如说,在3000之后,又出了些“代号美洲豹”的3400。自然也就有人盯上了这些新玩艺,说实话,领导不争,那些驾车的人也要蠢蠢欲动,这就像在歌厅里,谁都有比比谁的小姐亮的内在心理……经过一个路口,他踩了一下刹车,然后一放,车就又恢复了速度。他是不用换档的,这已经是无级变速的了,不用换来换去的,人就懒了,开其它车也已经不习惯了,人人都说上去难,下来更是难,你让一个副处退到科长来看看,人家不抱着炸药来才怪呢……他其实并没有参加那次明里暗里的竞争,他那时的领导一句话就解决了这个矛盾:那充其量也就是个替代产品,没意思。潜台词就是,要就要明媒正娶的。领导的看法显然不象他这样的单纯,车在领导的眼中也不仅仅只是一辆车。没有多长时间,那位领导就升了一格,也就换了另外的一个驾驶员,车也直接换成了4500,造型更为美观大方,更加牛比。而他呢,也就成了现在这位新领导的驾驶员。刚接手时,机关准备将一辆3400换给他,他大着胆子将老领导的话对新领导说了,原以为新领导会不同意,没有想到他想都不想就同意了。从此他也就知道这位领导的确是难得的忠厚。果然后面,在分房子等一系列事件中,应证了他的想法。 现在买一个4500,已经是以前买皇冠之类的两倍多的价了。想到那个早年的文件,他觉得无法理解。 其实他无法理解的事,在他这个身份上,远远不只这些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这样的人,永远只会关心那些实实在在的事,如果他关心那些层面上的事,关心其他不该关心的事,那就是好高骛远,那这个世界就有可能乱套。社会是应该有秩序的,有的人是螺丝钉,有的人是轴承,希腊雅典民主制度那是小国寡民状态下的事,十分的不适合我们这样的泱泱大国。 他在这时又踩了一下刹车,其实他并没有看已经到了什么地方,一切都只是一种本能:他该拐弯了,进入小区,调个头,然后出来,一切都要做得悄无声色,毫不张扬,这是现在这位领导的风格。他打着转向灯,穿过门前那些委琐地张望着的一堆讨厌的人,穿过门洞,进了这个伟大而神秘的院子,在一排跃层小楼前再转向,停了下来,拿出手机,拨了出去,很快,里面就传出了一个绵软然而执拗的声音…… 他的任务如果不出意外,已经基本完成了,我们对他的描述,也基本可以结束了。我们再找找其它的边角废料来嘬磨嘬磨。 门前那群委琐张望着的讨厌的人的目光,在代表着下一个世纪的3000后被痛苦地切断。对如此级别的车,他们从来都是不存什么希望的,最多也就在这里等等其它杂牌车而已。然而,同在一个大院中,如此的光泽仍无法避免地在一个个早晨与中午从他们的心上碾过,他们曾经愤怒,但这样的愤怒很快就变成了自卑,在行为上就是那种委琐的张望。说白了,这是一些素质并不高的失意者,他们能够靠自己的各种关系和自己的钻营混进共和国的政府机关中就已经耗尽了他们几乎所有的热情与才智,在今后的工作中他们会采取一种什么样的态度就是可以想象的了。然而他们并非有这样的自知之明,更为可怕的是他们严重缺乏改变自己命运的冲动与能力,于是,他们对这一切就变成了那种病态的情绪,他们唯唯喏喏的心态下那些莫名其妙的行为只是在一天天地加重着他们的讨厌感,然而这一切似乎已经命运一样的无法改变了。所有的不满与愤怒甚至在他们的心中也只是一种自己都无法把握的含糊其辞。这些其实只是在年复一年地加重着他们的压抑与悲凉,于事根本就无补。因此,最终,他们中的少数人会乘上一张吉普或是农夫车,多少改变一点心情后走了,其它的人在叹叹气后走向对面的公共汽车,而心情最为糟糕的,无疑是那些甩甩头后径直走在车流旁尘土飞扬的人行道上的形象更为委琐的一堆人,步行曾经是所有人的命运,但现在只是他们的命运,似乎人是在不再步行后才开始变得高贵起来的。这的确非常的不公平,然而这也只是不公平的表层含义,现在的人谁也不会往深处去想,如果大家都有往深处去想的行为,那人也就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了。阳光这时从云层中穿过来,披在他们的身上,象一些无法撕去的暗黄色的屎布。 他们无聊得像一只只鸵鸟一样站在路边时,想,以前过马路时多么容易啊,可几乎也就是在昨夜,一觉醒来,这路就被野草一样冒出来的各形车辆给挤得满满当当的,让人无法插足。可这么多的竟没有一张(他们说车是以张为单位的)是我王老五的!!! 在这个空间里,他们是永远也不会长大的了,时光飞逝,他们在某一天会突然发现,他们已经成为自己也无法辨认的小老头。在这个一成不变的早晨,阳光,风,以及灰尘,将他们和他们很轻易地作了区分。 几乎所有的人都走光了。小区的声音被谁关掉了。 这里,一时就清静了下来,有着短暂的空无一人的死寂状态。楼们混合着所有的光,孤傲地以自己的方式立着,俯视着外面流动着的一切。门洞那一缕光,并没有完全被遮盖掉。一些老人这时从院子中走了出来,现在没有车了,没有了车对于这些年迈的老人来说,是一件非常安全的事,他们从高楼上一步步地挪下来,挪到他们非常喜爱,也对他们非常亲近的阳光中,他们泡在阳光和风中,心中充满了对于往事的想象。当年在泥泞的路口,他们曾经将身体正在拔高的儿女送出那个现在在记忆中无比美好与艰辛的小村子,送出关闭了自己几乎一生的群山。许多年许多年过去了,当儿女们带着一脸的沧桑与疲惫将他或她们接出村时,他或她们的心无疑是复杂而莫名的。儿女们在楼中与他们重新又靠得很近,但与他或她们的交流其实已经是日益在减少了。儿女们在干什么,他们几乎一概不知。他们看到儿女们也像他们一样陷入莫名的沉默中。日子就是这样,只有这一片阳光和一缕风还是那么的让人熟悉。他们向来路回望过去,那条笔直宽敞的马路跟来时相比,已经让人无法辨认。在这条路的尽头的尽头,才是他们的老家。然而在这有生之年,他们似乎是没有回去的希望了。其实儿女们出来时,这里也许还仅仅只是一片泥泞的稻田,他们知道,儿女们刚刚到达这里时,回望来路,然后展望眼前的城市,心中也曾涌起万丈雄心(儿女们的信,他们仍然像一枚枚银元一样压在木箱的最底层),希望能够有一日驾驶着一辆车回到那个贫穷而诗意的小山村。然而这一切都早已经成为了明日黄花。有意还是无意、自愿还是无奈,儿女们已将这里认作了自己真正的家,他们的目光凝视的只是另一个相反的方向,他或她们再也无法明白的方向。对于回到那个包含有多种含义的家,其实早也已经没有路了。 是的,对几乎所有的人而言,故乡已经如此遥远,就像童年一样不会回来。因为没有车,所以真的已经没有路了。 所有的路,都在他们的心中;沉重的车们碾压在一条条路上,同样也碾压在他们的心上。 一个个早晨与中午构成的一天天时光,也在这样的碾压当中。 没有路了。这是谁一声无奈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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