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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魂兮归来

2020-12-14叙事散文雪笑
这是一个真实的白日梦。虽然是白天,天色却不甚清明,亦不甚爽朗,昏迷沉闷一如哪个老人的梦境。阳光不是没有,但是一落到地上,即如受了电击的人的脸,瑟索而苍白。这是蒙头大睡的好天气。躺下,睡,于是就睡着了。像是在荒诞电影里一样,我正睡得好好地,忽
  这是一个真实的白日梦。   虽然是白天,天色却不甚清明,亦不甚爽朗,昏迷沉闷一如哪个老人的梦境。阳光不是没有,但是一落到地上,即如受了电击的人的脸,瑟索而苍白。这是蒙头大睡的好天气。躺下,睡,于是就睡着了。   像是在荒诞电影里一样,我正睡得好好地,忽然就从我的身上又坐起了一个我,一样的容颜一样的衣装,一样的心地一样的肝胆,只有一点不一样:他不想睡,他想飞。他想飞,他就能飞。于是坐起来的这个我双手一举,就轻盈地飞了起来,象是奔月的嫦娥,象是飘逸的飞天。   我越窗而出。   我升上了我工作的这个单位的楼舍上空,那些以前让我仰视的东西,比如水塔,大树,旗帜,现在,他们都得仰视我了。我第一次在有风微微的高处理解了“出人头地”四个字的含义,我也突然想起了新近读过的莎士比亚的一句诗:“我的心怀顿时像破晓的云雀从阴郁的大地冲上了天门”。   我要飞了,那么,往哪儿飞呢?   当然就是往家乡飞了--回家,这是我们永远的一个方向,是我们无比茫然时的一个清醒,是我们无可选择时的一个选择。而且在前往家乡的时候我们永远也不会迷路,比如现在我就知道,我的家乡,就在那百里麦田的尽头,就在那百里峡谷的尽头,就在那一座大山的后面,就在那一条浊浪长河的上游。   于是我对我轻地说了一声:“走”。   风声满耳。   我一边轻盈地飞着,一边在心里明明白白地想:这一切只不过是一个梦,我是在梦里,如果这时候梦突然中断,我知道自己就会从这千里高空猛地坠落,象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像一只正在飞翔的鸟儿突然从空中掉落。我之所以这样想是因为我虽然人在梦中,但却清楚地记得这么一个可怕的传说:有一个人,练就了一个奇妙的功夫,他可以在梦中神游万里江山。也许那是十分美妙的事情,所以他也常常于月明风清之夜,一个人进入那种超人的功态,去世界各地漫步,但是他的这种神游必须冒一个可怕的危险,那就是当他如此周游列国的时候,不能有任何人来打搅他入静的肉身。这个时候倘有人来叫他的名字,或者上去在他的肩上轻轻地拍一下,他就会骤然死去,因为他的灵魂不可能于转瞬之间历尽重重关山而回转故园。肉身已死,灵魂即无家可归,于是也就如失去了刀子的光芒一样立马黯淡。   狼吃的是枪手,河吹的是水手。瓦罐儿不离井口破,只要你来得回数多,终于有一次,他就这样死于非命。   他的灵魂终于成了一个永远的流浪者。   而现在,我就正是那样的一个人,我的一部分虽然在天空里神游,另一部分却仍在大地上沉睡,倘若有人这时候到我的屋子外边叫我一声,则我不是也会像那个不幸的人一样因为灵与肉的分离而死去么?   所以,我一边飞着,一边回头祈祷:人们啊,千万不要去打搅我的睡眠。人们啊,千万不要去敲我的门,千万不要去喊我的名字:雪笑,雪笑……   我像一只鸟一样出现在我的家乡上空,换言之,我的家乡那熟悉的黑瓦黄墙出现在我的翼下。   我从一座千年古城的上空飘然而过,从那些历历在目的烟囱墙垛之上飘然而过,从我所熟悉的大街小巷之上飘然而过,最后,我在我家种满了菠菜的院子里翩然而落,一地菠菜的叶子像是家乡伸出的手掌,他们迎候我的到来如同是迎候一个万里归来的游子,也如同承接一粒随风而落的尘芥。   我看到了正在院子里铲菠菜的母亲,似乎她早已知道了这一切,所以对我的凭空而降显得十分平静,并没有大惊小怪,表情正常得就像一棵冬天的菠菜。而我也连招呼没有打一声就蹲在一边默默地帮母亲捡起了菠菜。红根绿叶的菠菜啊,当年就长满我们家的院子。这时,有人敲门,是我的几个儿时伙伴。他们不知从哪里知道我回来了,便相约了前来,其中的一个,大约是老九吧,还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说:听说你这几年还混得不错!   这一拍使我猛醒。我忙告诉他们:别拍,千万别拍。我是做梦做到这儿来的。我不是我。我是我的灵魂。你们应该是看不到我的,而且我也要走了,我得马上就回去,要不然,如果有人在那儿叫我的名字,或者我忘了回去的路,我就会死的。那儿的那个我就会死去,而且这儿的这个我也会成为无处可去的游魂。   一念既动,身心顿轻,我于倏忽之间又一次飞升到了空中,呼呼风声又一次回到了我的耳边,而我的家乡——我的母亲,我的朋友,我家院子里的菠菜——也在这转瞬之间,退成了依稀模糊的远景。   去路漫漫,但我已能听见一个声音在天空里呼唤:魂兮归来,魂兮归来。   我于荡荡悠悠之中来到了自己的窗前,我一眼就看见了躺在单身楼201号房间里的那个久违了的我:躺在一床草绿色的被子之下,露出着一只不大的脑袋,且斜着,枕头边上是那本读了一半的《阅微草堂笔记》。我看见我的眼睛轻轻地闭着,表情平静安祥,象是世上最美好的一种死亡。正如但丁的诗《梦见贝亚特丽采死去》所写的:“谦卑地独自躺在那儿,似乎说:‘我已得到安息’。”   我好像是从鼻孔里进去的。在经历了一阵毛痒痒的撩人的拦阻之后,我豁然地感到了周身无比的温暖与惬意。我有一种回到了真正的家的感觉。   我到家了。   我也醒了。   我睁开眼睛,看窗子,是开着的,窗外是如梦如幻的阴暗的天气,侧耳一听,风声似犹在耳。我觉得口渴,觉得像一个走了好多长路的人一样口渴。我喝了一口水,这一口水让我胸口有些闷,像是有话要说,有诗要写,有歌要唱,可又说不出来,写不出来,唱不出来,我只是愣愣地在那儿坐着,回忆着。满脸的,像是诗意,又像是梦幻。   我又一次想起了十四世纪意大利诗人彼特拉克的诗句:“我每天死亡一千次,也诞生一千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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