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博尔赫斯的低语
2020-12-14抒情散文陈洪金
闭上眼睛,我就看到了神灵,他们居住在离我不远的田野里,飘飞在窗子外面的山冈上,蹲在水边。他们的眼睛里闪耀着墨绿色的光芒,注视着高高的悬崖上垂挂着的瀑布,纷纷扬扬的水雾盖住了花朵的绽放,被淋湿的岩石上长满了苔藓,神灵们在岩石上的行走,没有留下
闭上眼睛,我就看到了神灵,他们居住在离我不远的田野里,飘飞在窗子外面的山冈上,蹲在水边。他们的眼睛里闪耀着墨绿色的光芒,注视着高高的悬崖上垂挂着的瀑布,纷纷扬扬的水雾盖住了花朵的绽放,被淋湿的岩石上长满了苔藓,神灵们在岩石上的行走,没有留下他们的足印。在金沙江边,我看见茂密的桐子树宽大的叶子,遮住了若隐若现的小径,深红色的泥土散发出热气,我在树叶之间的行走,那一片绿色,却沾走了我的汗粒,使我对着远处飘荡着的经幡充满了同样的热烈。在云朵下面,滇西北的群山里像雨后的蘑菇,被潮湿的水气笼罩着,歌谣升起来,众多的语言诉说着,神灵和鬼魂,注视着流动的水,穿过晃动的芭蕉叶子下面的光线渠,等待着夜色来临。
沉重的夜色包藏着连绵不绝的山峰与峡谷,星群暗淡。这时候,我想起了博乐赫斯。一个盲人,眼睛里满是汹涌澎湃的黑暗,内心里却有一些神灵和鬼怪,举着熊熊火焰,把一个世界燃烧得火星四溅。博尔赫斯的夜晚,让一个庞大的拉丁美洲盛开着鲜花。“在那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谁也没有看到他上岸,谁也没有看到那条竹扎的小划子沉入神圣的沼泽。但是几天后,谁都知道这个沉默寡言的人来自南方,他的家乡是河上游无数村落中的一个,坐落在山那边的蛮荒里,那里的古波斯语还未受到希腊语的影响。”(博尔赫斯:《环形废墟》)一片土地,因为神灵与鬼魂和居住,使得那些岩石上的痕迹,充满了一种无法解读的灵动,印证着羊群漫过草坡的影子。滇西北是一座巨大的博物馆,经以江河、枝叶、虫蛇、鸟羽的形式,使阅读具备了极大的可能。没有文字记载的土地,却让歌谣与行走成为一种行为,打破了那些由车辆和纸张构建而成的呈现,人的心灵真正开放了,在滇西北的夜色里,一些人不由自主地想起一个叫做博尔赫斯的人,孤独地守着一座图书馆和他的内心世界,静静地叙述着,轻微的呼吸声,却能够打动整个世界。
博尔赫斯在他的黑暗的世界里诉说着:“我觉得房屋四周潮湿的花园充斥着无数看不见的人。那些人是艾伯特和我,隐蔽在时间的其他维度之中,忙忙碌碌,形形色色。我再抬起眼睛时,那层梦魇似的薄雾消散了。” (博尔赫斯:《小径分贫的花园》)。滇西北没有厚重的典籍,只有一些神灵和鬼魂,居住在人们的心里,让酒歌弥漫着泡沫,醉得裸露在夜风里的胸脯,一起一伏之中,把梦向着山群之上的天堂飞渡。写完了最后一行诗,我行走在金沙江边的一条小道上。那几近废弃的山路,被将坠不坠的夕阳照得血一样红。风从山坡上吹过来,空气里还是那么干燥而炎热。酒气在我的血液里穿行着,我看见枯黄的衰草被风吹得伏向地面,草茎被夕阳照得闪闪发光。这时候,我想起博尔赫斯的一句话:“模糊而生机勃勃的田野、月亮、傍晚的时光,以及轻松的下坡路,这一切使我百感丛生。傍晚显得亲切、无限。道路继续下倾,在模糊的草地里岔开两支。一阵清悦的乐声抑扬顿挫,随风飘荡,或近或远,穿透叶丛和距离。”(博尔赫斯:《小径分贫的花园》)。因为酒意沉重,我在路边停了下来,疲惫地坐在路边的一块巨大的青色的岩石上,点燃一支烟,让深蓝色的烟雾遮住了我的脸庞,我在心里对自己说:这无边无际的山和石头,竟然是我的故乡!
这时候,羊群都回家去了,一些随意散放在山野里的牛群和马匹,开始慢慢地往淌着水、生长着茂密的树林的山沟里走去。那里它们栖息的地方。没有皮鞭的挥舞,也没有货物的沉重。只有草叶的汁液和腐质土里散发出来的味道,告诉它们,山野很安静。动物们的退场,使我在酒后的疲惫,山一样沉重。梦在耳边轻轻地对我说,来吧,夜晚时刻已经来临,你应该闭上眼睛。禁不住酒意沉浮,黄昏的时候,我在金沙江边的荒野小路边睡去。睡意朦胧里,我看见半坡上的草丛里,一冢冢坟墓在渐浓的夜色里,成了漆黑的堡垒。散乱的荒冢仿佛是谁的瞳仁,注视着天天里的星星在一瞬间被划过天宇的流星遮住了它们的光芒。我还看见了一些鬼魂,从坟墓里慢慢地站起来,对着高远的天空,张开了他们枯瘦的双臂。乘着尚未宣传暗下去的夜色,几只蝙蝠扑打着宽大的翅膀,从崖壁上飞出来,咝咝地尖叫着,把野地上翻飞着的经幡围绕着。咒语在黑影的周围,波纹一样荡漾。
“漠漠大地没有村落或人的迹象。一切都茫无垠际,但同时又很亲切,在某种意义上有些隐秘。在粗犷的田野上,有时候除了一头牛以外,空无一物。孤寂达到十足的程度,甚至含有敌意……”(博尔赫斯:《南方》)。我不知道,滇西北会把怎样的情怀向着一个在野地里流浪的人敞开。我被酒意击倒在金沙江边的一条荒凉的小路边上,那些从坟地里走出来,在野草和灌木丛里游荡着的鬼魂们,并没有在意我的注视。于是我放开了胸怀,对着一个庞大的蚂蚁窝,拼命地呕吐。夜色使劲地堵住了我的嘴,使的呼吸困难。我的眼泪在耳边淌成了一条河流,当我躺在山路边的一片红得灼人的野花丛里,我的鞋子踩碎了锦缎一样铺在草地上的花朵,那浓郁的花香沾湿了我的鞋子和足踝。眼望着进入村庄的路还很长,还有我迫切地向往着的一座城市,我失望了。一种破坏的意图竭力地从我的心里窜出来,我不能让野地里的那些鬼魂们,在他们的地盘上自身自在地行走。不顾酒意的撕扯,我吃力地坐起来,张开了喉咙,向着那些鬼魂们,大声地喊叫,更多的时候是一些简单的音节,有时候是附近的少数民族的一个词语,有时候是我曾经在那个峡谷里写下的一句诗。天空依然很高远,那些星星在神灵们居住的天堂里小心翼翼地打着灯。荒野里的风声越来越紧,坟墓之间的鬼魂们一个个被夜风吹得摇摇欲坠,但是,他们始终没有看见我,一个被酒意压迫得不能行走的人,坐在小路边的野花丛里,企图用一种原始的声音,冲破他们的世界。鬼魂们四处游荡,仿佛那牢狱里刚刚释放出来的囚犯,贪婪地享受着游荡的美好。金沙江边的野地里,所有的鬼魂都视我为虚无,于是“我闭上眼睛,坐等天明。”(博尔赫斯;《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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