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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遥远的死亡印记

2020-12-14叙事散文刑天丁
生命是一粒种子,偶然地被抛在大地之上,而死亡则是它必然的方向,所以我们都不过是生活在平静的绝望。而古希腊智者苏格拉底说:“死亡只是一场没有梦的睡眠,仰或一场灵魂的移居。”当一个人感觉到自己已经成熟了,那个人常常就开始变得不是怕死就是天天想着
  生命是一粒种子,偶然地被抛在大地之上,而死亡则是它必然的方向,所以我们都不过是生活在平静的绝望。而古希腊智者苏格拉底说:“死亡只是一场没有梦的睡眠,仰或一场灵魂的移居。”当一个人感觉到自己已经成熟了,那个人常常就开始变得不是怕死就是天天想着生不如死——动辄以轻生来作为解脱痛苦的唯一救赎;而像苏格拉底这种对死亡如此自然坦荡而又诗意纯粹的态度,也许只有纯粹的孩子才能拥有。
  小时候的我,常常到死人的地界上调皮:从一个坟头跳到另一个坟头,还和伙伴们比赛着踢掉新坟上的土帽,看谁踢得多,还笑嘻嘻地一副天不怕鬼也不怕的样子,甚至有伙伴胆小怕鬼的,我们一起上去扁他——你叫胆小鬼,还怕你的这些同类?说着就把他推到了坟头上。那些曾经令大人头疼的调皮,现在自己想来却意味深长:死亡,却是那么不值得恐惧的一件事情,就像天黑了人要睡觉做梦一样自然而然。
  第一次见到死人时情景,在我的记忆中竟然像面对遥远的星星一样闪亮又有朦胧的美好,还不可遗忘。像那是一个伙伴的爷爷,他被置放着自家门前的院子里,只有他静静地躺着,看着四周的人如蚁群一样不停蠕动不止:有贤子孝妇哭哭哭啼啼,有理发师给他刮去胡渣,有邻居过来吊唁,更不可缺少我们这些孩子们在旁边跑来跑去的捣乱……现在回忆起来,甚至还可以模糊记得死人的嘴角挂着一抹最安详的微笑。
  我害怕死亡的开始,缘于一次一生都难以抹去的记忆。
  以前的农村,贫穷,愚昧和嫉妒能烧焦许多人的本就不多的理性,有时也能把亲情打到十八层地狱,永远也没有翻身的机会。而不幸的是,我家当时就是先富起来的那一部分,有意思的是,当时人们普遍观念都认为:大家一起懒惰并穷着是一种幸福,你勤劳并富裕是一种罪孽。
  那时我不过九岁,我记不清是什么原因了,大约是我家盖了门楼不久之后的一天深夜,许多人震天价的响声袭击了我家。我听见父亲他大哥的儿子叫“会站”的声音像狮子吼叫:小营,你有种给我出来,缩在窝里当乌龟啦(小营是父亲的小名)!当时父亲去安徽还没回来,我和母亲在被窝里颤抖着不敢出声更不敢出去。只听见外面惊心动魄的硬物和铁门碰撞的巨响,哗啦——嘭,嘭——哗啦,又是会站的声音:小营,小营,你算什么东西,你是个乌龟也快给我爬出来!我的母亲赶紧拿着铁铣顶住了铁门,我则屁滚尿流从被窝里躲到了床底下。母亲回来了又把堂屋门闩上,再跌撞地从床下把我拖出来帮她推红木箱子顶住堂屋门,顶好后还不放心,又在箱子上放了两把榆木椅子,最后竟艰难地爬到其中一把椅子上坐着,怀里紧紧搂着我——紧得让我几乎憋气而死。那会站又提高了嗓门叫着父亲的小名,小营,小营,小营你个狗娘养的,你如果再不爬出来我就放把火把你这个乌龟窝给你烧了,看你还爬出来吧!紧接着就是更响得刺耳锥心但钝钝的:嘭——怦,嘭——抨,嘭 ——抨……。我和搂着我的母亲伴随着屁股下的椅子箱子一起颤抖,吱吱呀呀摇摇欲坠的感觉比外面砸门声来得更直接切肤的恐怖。
  邻家那条叫阿黄的狗终于忍不住汪汪地叫了起来,马上就听见有人给了一重击它就嗷嗷的两声嘎然而止了,不过接着远处的狗吠像潮水似的从四面八方涌来,更添了几分恐怖和惶然。
  折腾了好久,我听见了好像是邻居丁向云的声音和父亲大哥的声音在交谈:这太不像话了,会站这小辈这样叫着叔的名字骂,又骂的是什么话,这成何体统?父亲的大哥好像有些嗫嚅,这小东西我可管不了了,我也拿他没办法呀,你看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接着又是会站的声音像没有控制钮的高音喇叭:小营呀小营,小营呀小营,你以为你大哥在,我就不敢烧你的龟窝了吗?是吧?我会站只认死理不认人,看我不把你家的电视机给砸烂了把你的门楼子给拆成废墟——我会站就爬着回家……骂得越来越不像话的时候,有一个族里的长辈发话了, 小瓦(父亲大哥的小名),把你的孽子给我带回家吧,别在人家外氏人面前丢人现眼了闹笑话了!父亲的大哥这时大吼一声:会站,你这混小子,还不给我滚回去!结果真的就再也没了会站的声音了。
  在浑水似的模糊不清的杂音后,四周静得可怕……母亲用比爬上去更艰难的姿势从箱子爬下来,然后坐在床头摸着黑拉着我的手,都是一般的冰凉,然后坐在床上一直没敢躺下——好像是为了等着他们的卷土重来。
  一夜未合眼的结果是他们终于没有再回来,第二天母亲战战兢兢从推开一条缝的门向外看时,看到的是排成一排的数十根可手的木棍子,整齐有序得触目惊心。
  经过这事之后,我经常梦到被人捂着嘴或扼着脖子最终憋死,我醒来后总是害怕死亡,以后都害怕睡觉做梦,也常常潜意识地认为憋闷而死是世界上最可怕的死法,甚至于童年的阴影伴随着我很久很久的成熟之后。再到了后来,我变得胆大又崇尚哲学,所以死倒是不特别害怕的,却怕被人闷,甚至于偶尔天热觉得闷,心中就觉得恐惧丛生不可终日。这也许是死亡刻在我身上一块记不褪去的胎记吧,就像我右腿上黑黑的那块胎记,让人尴尬但永远也挥之不去。   再后来一次对死亡的印象,就是一个诗人在邮件里给我讲的事情。让我对死亡又多了一层感性的印象,像看到冰层里冻死的一条金色的鱼,心中有条绮丽而悲怆的河流流过,忽然止不住的难过。   在春天里还和诗人一起放着风筝的孩子,无忧无虑又调皮可爱的得水里漂亮游弋的金鱼,但死神却在一堵墙的横截面等待,等待孩子一靠近,他便掳走了孩子脆弱的生命:于是诗人看到了冰层里冻死的一条金色的鱼。后来他也送我一首关于死亡的诗歌:《四月一个死亡印记 》,我永远保留着。 四月有人在偶然里失去生命
痛苦犹如泥牛入海
永恒被不停歇的脚步轻轻碾碎
而时间停留在四月
生命轻易地走失味觉
只能促然结束来叩问轻重
可在记住你的花草死后
你走过的地方谁会知道
一个嘎然而止的横截面
不能改变没有结尾的故事基调
犹如鱼跳出水面
四月
花开如花落一样美丽
叶生如叶枯一样平凡
只有我用文字编织一个失去意义的印记
然后说“赤脚走路 久了
会有不知疼痛的老茧”
  中国有句老话:不知生,焉知死?但我更喜欢西方哲学的豁达直接,如蒙田所言:死亡是哲学面对的第一个问题。也许只有对死亡有了更贴近的接触和透悟,有了由心的庄敬和自在,我们才能更让自己的生命闪烁如白练,即使生活在平静的绝望中,也才能找到反抗这生命终将死亡的绝望的勇气。
  我整理着关于自己生命中遇到的这些遥远的死亡印记,就像在一堆堆记忆的灰烬中找出生活中生者们共同的温暖,从而让生命没有过多的理由来填充悲伤。
             刑天丁 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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