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生命的礁石

　　海浪急促而有力地拍击着大堤，发出声声长啸。我们乘坐的渔船顶着风，逆着浪，向海深处驶去。 　　七、八个初次上船的人兴奋得不得了，有的居然诗兴大发，站在船舱旁若无人的吟咏。我则看着那深绿色的漩涡，看着那一座座涌动的山丘一排排地朝小船堆挤，看着它们在船头破碎，或者把渔船举起来，再摔下，想着之前朋友跟我讲过的那些话。 　　朋友的脚下却像生了钉子，不管渔船如何摇晃，他都稳稳站在船头，不慌不忙地取出鱼杆，往鱼杆上穿鱼饵。在他的身上，完全找不到都市人的那种娇奢，更没有现代小男人的脂粉气。长期的海上生活，使他的皮肤变得黝黑。也许是对人生有了另外的理解，他的衣着更是不修边幅。如若不是他的白提恤上印着“北京矶钓”，就几乎与当地渔民毫无二致。平时，他是极为安静的，喝酒时也不喜欢用杯子，而是拎一个酒瓶，选择一个角落，仰着脖子喝下去。那份洒脱和自信，在无声地告诉你：这才是阳刚的魅力。只有提起海，提起海钓，他才立即亢奋起来，滔滔不绝地跟你讲，讲他们在海上的一切―――他对于海的爱，到了极至。 　　他的沉默，他的活跃，皆来自与海。 　　海岸变得越来越远，变成一条细线，弯弯曲曲的，一头连着陆地，一头扎进海里；海浪也渐渐息止，几只乳白色的水鸟在空中盘旋。 　　朋友看了看海面，叫渔船停下来。他对海已了如指掌，只须一眼，就知哪里有鱼群，有哪种鱼。他给我每人发根鱼杆，教我们放线，什么情况下会有鱼上钩，又如何把鱼提上来。这些事说起来简单，可对我们从没有过这种体验的人还是很难的。大家把鱼线乱七八糟地甩进海里，等着鱼咬钩。这个时候，出现了我们事先没有考虑到的情况：有几个人晕船了。脸色苍白，严重的还跑到船尾呕吐。别说钓鱼，就是在船上多呆一分钟，都没心思。 　　我也感到一阵阵的恶心，头晕。但我仍然坚持着，想考验一下自己对海的承受力。这样做也是为了日后有机会达成自己的一个愿望：随朋友出海，到更远更深的海里去，重新认识生命。因为朋友说过，只有在那样的地方，才能感受到海的磅礴气势。又过了一段时间，有人熬不住了，纷纷说要回去。朋友说，这时正是上鱼的时间呢。但为尊重大家，朋友还是请渔家调转了船头。 　　返航的行程是沉默的，多数人都已晕船。朋友仍站在船头，他跟我讲了这样一段故事：有一次，他们到深海无人处钓鱼。几个人站在高高窄窄的礁石上，适逢大潮，海水掀起狂澜，浪涛声铺天盖地，几个人都被海的气势震住。他说，你要知道，如果不是亲身经历，永远也无法明白什么叫震撼！也就是在这次，我们当中的一个差点丧命。朋友的头开始传过去，面朝大海，继续说，一个巨浪打来，把那人掀倒，当时他手中还有一把腰刀，在下落的刹那，如果他不把腰刀磕飞，那腰刀就有刺向他腹部的危险。在场的人都呆了。好在急中生智，最紧张的时刻，他用另一只手打掉了腰刀。但是，他的小腿却结结实实插在竖起的锐利的礁石上！留下一块永久的伤疤。我问，你们当中，没有人后悔过这样的选择嘛？在常人眼里，这等于是自戕。朋友笑道，你知道我们管海钓叫什么嘛？我摇摇头。他说，我们管这叫“蓝色海洛因”。谁能体验到我们几个人围住一条鱼，苦苦纠缠了八个多小时的快乐呢？一群人，拥有最现代的工具，却与一条鱼苦斗八小时，是不是有点难以想象？朋友反问我。但是，最后我们放了它！我吃惊地张大眼睛。朋友说，没什么可奇怪的。我们是佩服它！相比之下，它是弱者，我们是强者。但它却凭着一股执拗与我们周旋到底。这里面除了对生命的热爱，还有一种撼人心魄的神秘力量。这也正是我们所追求的东西。物资和金钱对我们这些海钓的人，已经不再重要。在生活中，他们各自都有相当的身份和地位。如刚才和你说的那位，他本人是三菱公司北京分公司的董事长。 　　我彻底明白了为什么他们对海钓这样的狂热。 　　到了港口，大家下船。这时有几位黑黑的高大汉子肩扛鱼杆迎过来，朋友一一介绍，指着其中的一个对我说，瞧，我刚才跟你讲的就是他。他微笑着跟我握手，半开玩笑说自己的外号叫“海魂”。我立刻不加思索地提出要看他腿上的伤疤，他居然有些孩子气的不好意思，卷起了裤脚。 　　那块伤疤，的确够触目惊心了！拳头大小的一个深深的凹坑，紫黑色的，凝成死结……他看出了我不忍的表情，淡淡地说，其实这没什么，真的，这是一种不悔的选择。既然选择了海，那么一切都是自然的…… 　　黄昏来临，海风吹拂，一行人走在长堤上，大家边走边聊，我落在后面，看着他们魁伟的身影，忽然觉得，这些鲜活的生命个体，像一块块伫立千年的礁石，深邃、久远、而又无比坚定。他们把灵魂和生命都融入了大海。他们这种无怨无悔的选择，非同寻常的经历，将是人生最大的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