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回忆志涛

　　　　　　　　　　　　 　前　　言
　　很久都想为一个人写点东西，可是一提起笔就有种莫名的生痛刺激我的大脑，让我不得不放下笔，做凭空的回忆。 　　其实我要写的也许算是一篇祭文，追忆一个逝去的孩子。算来，他已经走了5年，5年中，我从一个懵懂的初中生的变成现在这个饱经沧桑的大学生。5年中，我感触到了人生的喜怒哀乐；养成了乐观却时而消极的人生观。5年中，我有了自由，有了电脑，有了女朋友，有了许多在5年前只能算梦想的奢侈物品。5年，我改变得面目全非，志涛，却永远定格在他的14岁，定格在他天真烂漫的童年。现在去回忆，就像去揭开一层薄如水雾的往事，一不小下，就漫下青春的泪水。 　　我已经是大人了，所以，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肆意的哭，我只有，用脆弱而零乱的笔调，去追忆我们一起拥有过的曾经。那些快乐亦或悲伤，都变成回忆中最美妙的音符。
　　　　　　　　　　　 　＜一＞小时候
　　志涛是我的邻居，比我大5天，是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太小的时候往事都已经模糊了，在模糊的小时候，我只记得志涛是我的好朋友。是好朋友，是很单纯的那类好朋友，在还没有读书的时候，唯一的见证恐怕就是彼此分吃为数不多的糖果，一块玩过家家，一起讨论太阳上面有多少个神仙，月亮上的树子上是不是有幡桃。一起渴望着快些长大，我说长大了我要当科学家，他说他要当农民。我笑它好没志气，说农民是没有前途的职业，他说：“我常听见我爸爸说他很幸福。他说幸福就是当农民啊，很自由的，可以在自己的土地上种你喜欢的庄稼和花草。“我当时没有理会他的理想，对自己的理想，也不过是父亲教育我而成的潜移默化。 　　我们都是很听话的孩子，常常合伙去捡柴。在我家里捡一捆柴能够得到2毛钱，在他家里一捆柴只有两颗糖，而我们又知道2毛钱可以买4颗糖，所以每次捡柴回来，他总是把大部分的柴分给我，只留下一捆回去交差，而我总是带着几大捆柴回家，接受着2角一捆的卖价。然后我们就会一人吃一颗他得到糖，拿着我的几毛钱到街上买我们喜欢的小玩意，那些小玩意很快就让我们上钩了，不过当我们路过那个卖糖的老奶奶时，都特别抱怨刚才不该把钱用完了。我们就爬在老婆婆的小摊上，眼神直勾勾的望着婆婆的糖，口里流出很原始的口水，像两只饿坏了的小狗，满脸贪婪却又天真无邪。最后婆婆总是赊点糖给我们吃，婆婆总是信任，我们也每次按期付款，再赊。 　　对于一块儿付出的辛劳，我们一块儿品尝，而且运用了高智商的”赚钱“模式，我们都很满意。只是大人们都说我比他要勤快，说我比他有前途。我对他们说你们错了，他们就夸我很谦虚；志涛说你们错了，他们就说他知错不改，还死要面子。约莫从那个时候开始，志涛就没有我幸运，现在想来，他真的受了不少委屈。 　　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我考了双科100分，而他却只有60多分，大人们更加得意于他们的预言。哪怕今天看来他们所有的预言都对了，我还是憎恨他们，也许志涛的不幸，正是他们不轻意的诅咒。我们都无法对大人解释，我两科100分是因为中途我翻了书上的一个公式，而他两科的60多分是因为我翻的书掉下来了，他捡起来说是他的，被勒令中途出考场。我觉得很对不起他，试着第一次在朋友面前说对不起，他扬起粉红的小脸蛋说没关系，下学期我考回来不就一样了吗？我就感激的点点头。 　　　　　　　　　　　　 ＜二＞。噩梦 　　只是他再也没有机会证明的他的清白。就在那个暑假，我们在场院里藏猫猫，我正在追他，突然他就倒在了地上，脸上全是汗水，腿上涨起一块青色的大包，我吓得哭了。大人们闻声赶来，把他送到了镇医院。其实这并不是因为我们玩得太疯的原因，只是因为他的病应该裸露出来。如果不是我们那场跑，或者会再后面几个月才能发现的，我们那天幸福的跑，只是让他少了几个月无忧无虑的幸福时光。他得的是可能是小儿麻痹症，医生也说不清楚。 　　但是医生断定，他的脚，恐怕有点遗憾。他出院的那天，照样能够慢步行驶，我看到他好好的站在我面前，很高兴的过去拉他继续藏猫。他母亲脸色苍白，阻止了我牵他的手，很有些埋怨把他带走了。他转过头，很抱歉的对我笑。 　　他还是继续去上课，只是不能够再和我一起去捡柴了，也不再参加我们的”藏猫猫“游戏。她母亲一方面叫他尽量少和我一起去玩，另一方面又叫我每次上课都带上他。现在他走路已经有些蹒跚了，上坡的时候需要我去扶他才行。有时我喜欢搞点恶作剧，比如有次下了雨，我就走前面，在乡间的小路上不停的跑，把他远远的扔在了后面，他就一步一步慢慢的来追感我。我光着脚把路摩得光滑，他走上来就跌倒了，他再爬起来，我再制做机关，他总共跌了几跤，最后他向我求饶，我就得意的拉着他回家。现在想在那份恶作剧，于我，只是无意的玩笑，于他，是深深的嘲弄与伤害。 　　还在那个时候，他幼小的心灵就承受着多么大的伤害啊。 　　期末考试前，他还没来得及证明他的聪明，就被迫与学校绝缘了。因为他的脚于走路面临着巨大的困难，恐怕这样下去是完不成小学学业，于是就索性不让他读了。那个时候，我羡慕他的自由，他羡慕我能够健健康康的读书。很多时候，我偷偷的逃课提前回家和他一起玩，而他也总是慢步踱到家乡山岭上等待我的回来。他给我讲他在家里孤独的生活，讲大人们有趣的谈论；我给他讲学校里枯躁的生活，讲课间和小朋友们玩新的游戏。那时，他还是很乐观的，总以为还能够再次踏进学校，在他治好病之后，所以他在家里还偶尔看点书，当然，是很简单的小学一年级的课本，后来的日子，他也永远只会停留在小学一年级的水平。他不断的看那本书，只是为了慰藉某种不愿承受事情的脆弱。 　　时间在继续，我走得很顺畅，我不再需要翻书，照样可以打两科100分，而且老师把尽量多的奖励都聚中在了我身上。我就像一个注定是上天的宠儿，享受着太多的顺里成章。而志涛，却在身体渐渐的消瘦中，绝望的蜷蛐于他的梦想。大概在我二年级的下学期，他必须靠一根拐杖才能走路了，而且走路的艰难度在与日俱增。这时他已经很瘦了，我完全可以背起他，所以在很多他等我回家的山岭上，看着他大汗淋漓的艰难跋涉，我主动提出背着他走一段路，以平衡我内心深处的某种不安与愧疚。他也并不推辞，他在我背上享受着我们日渐深厚的友谊。 　　故事没有按照想象的那样出现奇迹，等待志涛的只有噩梦，而且是越来越深的恶梦。他的父母到处托人找偏方正医，许多药下去了，许多巫师走了，志涛的病依旧不见好转。志涛对我说有个巫师说他脚这个样子是上世注定了的：“巫师说前世我的父亲是个地主，一直生了七个女儿，很想要一个儿子。当第八个孩子还是女孩的时候，他听从了巫师的建议，把第七个女儿溺死在摇篮里，于是他就生了许多个儿子。巫师说我前世就是那第七个女儿，而我现在的爸爸上世就是我的害我的母亲。这世，我是来连累我的父亲的。“巫师说的话大概就是那个意思，他的父母在半信半疑中有些畏惧，憎恨，甚至绝望了。 　　多年后看来，巫师的预言全对了，在这种巧合的”宿命“中，我觉得志涛很不甘。为什么两个轮回，他都在扮演着一个天真浪漫的而又无辜的小孩，扮演的是上天对他上世的母亲的因果报应，而他自己，在两个轮回中，都深深的被刺痛了。 　　打那以后，他的父亲也就接受了他治不好的事实，让他任之如此下去，像赎罪一样的不满与无奈。他的父亲当然没有因为”他这生的报复“而对他生气，那个巫师话中最大的含量可能是志涛的病无法根治的宿命。他的父亲为人憨厚耿直，心地善良，是村里的劳动能手，只是上天并没有上好人好好的过着，给予他所谓”上世的的恶果“。志涛被村里人确定会灾星，而且将是一个不治之症的祸害，于是很多鄙视就从他吹向他的父亲，最后他父亲去了广东打工，留下他，他母亲和他的2岁的妹妹。无可奈何的，他的母亲接受着”恶果“的事实。 　　志涛的脚彻底没有希望了，是从他无法再用棒子的那一刻起。那时候他的”打狗棒“很受全村小孩子青睐的，是一根很光滑，很直的兰竹，他每天就靠他踏遍村里的每个角落。小孩，是很难蜗在同一个地方太久的，那样会生出一种更加绝望的病来。所以他的母亲也并不拦他，他就在村子里比较平的地方很散步，看蝴蝶自由的飞翔，看山花烂漫的乡村风景，以及上面忙豁着的人们。他很懂礼貌，见人就打照呼，这是在他死后一些大人不无愧疚的悼念。他在这枯躁中风景中自寻乐趣，很乐观的熬过没有我们的日子。 　　　　　　　　 ＜三＞。绝望与重生 　　那天早上，我起来得比较晚，还是按照惯例的往他家里冲，跟他打声招呼去上学。他母亲就站在他的身边，很无奈而气愤的叉起两只手；他躺在了地上，无力的挣扎，他说，他站不起来了。我匆匆的说了声能的，你再试试，就飞也似的朝学校跑。那个时候，他连走路的能力都没有了，对于同我一块去上课简直就成了梦幻，他看着我轻快的踏着小路向学校赶，肯定流泪了。只是小孩不懂，认为任何幸福或者苦难都是天经地义。晚上回来的时候在山岭上只有呼啸的寒风，志涛曾经站着等我的地方只有许多用棒子杵出的痕迹。我约莫感觉得到他无数等我的焦灼，无奈的用棒杵地，或者用棒子支撑不断下滑的身体。我细心沿着回家的路，发现路上有许多棒子杵下的痕迹，那是多少次费力的前行啊。来到他的家门，他正发愣的看着门前的一棵树，我问他干嘛不来接我，刚说话才发现他脸上有几处伤疤，还有许多未曾化开的青块。他说他不能再走路了。。。。。。 　　那年，我读小学4年级。很多次回家到达山岭的时候，我都很习惯的看看那他伫望的地方，只能看到他留下的棒子脚印，然后我就沿着一路他的”脚印“回家，只是这些脚印越来越浅，直到有一天下了大雨，彻底冲淡了回家的路，冲掉了他曾经走路的回忆。 　　对于一个不能走路的人，他的眼睛只能用来感受光明。他家里没有轮椅，再说有轮椅在乡间小路上也不能行驶。他很渴望有那么一台轮椅，他说。于是在那些天真烂漫的日子里，我许诺了许多次为他买一台轮椅，前提是我考上大学。那个时候的我们，大学算得上是最远大的理想了。于是他每天就在家里虔诚的等待，祝福，期待着我能顺利的考上大学，给他买台给他自由的轮椅。只是，我又食言了，原因是他没来得及等待。 　　随着我们的长大，村里又有了一些小伙伴，我和他也渐渐当上了“老大”的位置，他的家里就是我们小孩子帮的大本营，很多时候我们把他家搞得乌烟瘴气，他却很欣慰的笑。其中陈波和成伟就是两个小我们4岁的小男孩，经常到大本营玩。只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妥协无奈中，志涛的威信在他们心中荡然无存，太多时候他们都不顾志涛的劝阻，做一些让志涛难堪的事情。 　　于是我和志涛就威吓他们。当然为了树立志涛的威信，我讲了一个近乎诅咒的谎言，我说志涛是天上的神仙下凡，如果你们再敢欺服他，他死后就会来找你们报仇的。如果你们现在对他好一点，他死后会保佑你们的。志涛在那儿附合着说是啊是啊，像小波对我这么好，我死了就要保佑他考上大学。我很感动的看了看他，我说，我就会买轮椅给你。两个人在那里，像信誓旦旦的海誓山盟。 　　现在都想不清楚，当时我们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先见之明，比如我无意中预言了他的死，他预言了我的大学。也许是冥冥中，我在努力勤奋的着纪念他。 　　　　　　　　 　＜四＞。长大与矛盾 　　不过，我早早背叛了我的诺言，这也许是他莫名离开的原因。 　　上了初中，学习负担开始有些加重了，我也有自知之明的发现自己长大了，有必要和孩子的他们拉开一定的距离，那个时候清华已经开始慢慢在我脑中形成雏形。我的长大，对于志涛，近乎残忍。 　　我到志涛家去的次慢慢的少了起来，那个时候还流行玩扑克，玻璃球，画片啊什么的，我们总是把这当做天大的财富。各式各样的赌博在我们那儿蔚然成风，他总是能够赢得点孩子们东西，而我去的时候，就把他辛苦积攒的财富一掠而光，在赌博的技巧上，我也有莫名的天份。每次傍晚离开他家的时候，他都全身空空，我抱着大堆大堆的小玩意儿往家里感。于是在我收获这些财富的同时，志涛更加寂寞了。 　　我就像一个常来的侵略者，每一次扫荡都会把他弄得贫困不堪。而那个时候的我们，总是把画片，扑克，玻璃球当做人生的财富珍惜而且吝啬。不过，有时我会从他那儿赢得东西抽出一小部分还给他，把他弄得很感动。我想我一个太过于残忍的资本家，太多的懵懂，剥削了志涛本来就卑微的幸福。 　　也许是画片强大的诱惑让志涛走向了“背叛”。因为读初中中午不能回家，他就指示他的妹妹，陈波，或者成伟来偷我的财富。而我的财富又多得见不着边，半个月下来，竟没有发现一点异样。只是那次和大伙赌博的时候，我看到了陈波手里那张我最爱的葫芦娃，火冒三丈。结果在我的逼问下志涛坦白了所有了犯罪动机与事实。我有种被人欺骗的感觉，恼羞成怒。我飞起了一脚踢向陈波，他倒在地上委屈的哭了，做完这招杀机儆猴，我看到志涛和众小伙伴们惨白的脸。我说，要是谁再敢，和他的下场一样，请志涛帮我监督一下，志涛的脸变得红通通的。。。。。。 　　我回去小心的收拾了所有的物品，我是一个太吝啬而又珍视回忆的人，所以不忍心任何一份流失，特别是不在我预料内的流失。结果我被我剥削他们的程度给吓了一跳：我有上千颗弹珠，一箱子扑克牌，还有两大口袋画片，以及一些可以用来换取画片的小玩意儿。我把它们小心翼翼的放进我的大箱子，从母亲那儿要来一把锁，锁住了童年的第一份财富。 　　我赌气很久没有到志涛那儿去玩，最后还是他妥协了，差使他妹妹来叫我帮他写信。黄昏，雾气笼罩，我和志涛坐在他家的坝院里。志涛念，我写。“亲爱的肖姐姐，你好。我现在在给你写信。”他看看我，很幸福的样子，我有点不屑。“听妈妈说你们在那里做活路，我祝你们找钱。”我很自做聪明的把“活路”改做了“工作”。“是小波帮我写的信，再见。”一共三句话，说完了吗？他说完了。他叫过他母亲，很得意的说我给肖姐姐写完信了。他母亲说好，等他们有地址了我就帮你寄过去。我要离开了，志涛在背后小声说了句“对不起。”很微弱，但我却听得清清楚楚，这些天来我们的冷战，不过就是因为这句“对不起吗？”很多时候，我们为了一个简单的结果，浪费了太多的过程。 　　　　　　　　　　 ＜五＞。落魄与误会 　　日子又平滑的向前推移，我的成绩照样在班上第一，哪怕进了初中的重点班。大人们听着我天天勤奋的朗诵，又得意于当初的预言。志涛的生活却落魄得孤独了。 　　因为不能走路，他每天只能坐在椅子上。如果他想走动去做点什么，就必须用两张椅子艰难的挪动。和孩子们玩打玻璃球时，他会投入的扒在地上，然后结束的时候叫孩子们把他扶起来。有一天陈波和成伟输完了所有的玻璃球，没来得及把志涛扶起来就懊恼的走了。七娘忙完活回来看到躺在地上的志涛，气不打一处来，就顺势给了他两个巴掌。 　　志涛已经几年没有出过院子，他每天的生活就是在院子里等待。过年的时候，七娘总是不让志涛到亲戚家吃饭，最多给他剩点东西回来。志涛总是很满足，他从不向七娘抱怨，他的抱怨早已在七娘无奈而又愤怒的巴掌中偃旗息鼓。由于长期或坐或挪在地上，凳上的原因，志涛的裤子总是很脏而且破烂。我想自从他坐在家里的那天起，就没有过新衣服。 　　大小便搞得他很难堪，白天还勉强可以自己挪到厕所里去，晚上七娘一旦抱他上了床，就到楼上去了。任凭他如何的呼喊也不会下来，请别责怪他母亲的残忍，是因为太多无奈的岁月，让他失去了信心。而且她总是坚信志涛会活下去的，所以很多事情就让志涛自己解决，因为要生活在这世界上，不能只靠母亲。或许七娘在志涛死的时候会有那么一些后悔，如果知他只有14年的生命，那么的确应该让他好好的活。 　　最后他想的一个方法，就是像七娘要了一个水瓶，晚上憋着的时候就把尿撒进瓶中，然后盖上盖子，睡去。他已经骨瘦如柴，手上没有一点力气，所以在七娘给他盖上被子后，他就只能忍受这种外界的温度。他连掀开被子的力量也没有。志涛就像一只太过于温顺的羊羔，任由外界的摆布。到最后他的整间房里就有一股发霉的尿臊味，有时我帮他取东西的时候都得捂着鼻子。 　　他总是和鬼有着一些扯不清的情愫，或者一个人整天独自坐着，就特别容易胡思乱想，结果神经兮兮。他的家就挨着坟场，他家的厕所就正对着一个被人挖开过的古坟，据说当初他父母在里面捡到了几块银钉子，反正我们能够看到的就是那块石头，上面刻着宫宇飞檐，还有一张床，是夫妻的合葬墓。他的妹妹就经常到里面拾起骨头来玩，还把玻璃球放在里面。 　　他总是对我们说一到晚上他就能通过厕所的窗户，看到那坟里有闪亮的光，还经常听到有男子粗重的责骂声；他还说他能听到有人在楼梯上发出可怕的声响，他以为是她母亲，可是白天他母亲说什么也没听见。他把这些说些他母亲听了，七娘就把他的床搬到了远离厕所的那头，于是他就再也没能听到可怕声音与闪亮的光。不过不久他得到太公叫他去玩的可怕梦境。太公是村里一位刚死去的老人，抬他上山的那一天，志涛第一次透过大门看到棺材的模样。现在太公叫他去陪他，有着太可怕的征兆。 　　我们总是很小心的听志涛讲这些，觉得呆在这样的屋子里很恐怖。当志涛再次请我们去帮他取画片的时候，我们都只敢三个人一起进去，拿了东西撒丫子的奔跑出来。打那以后，我很少到志涛那儿去了，因为学习，也因为不可预知的恐怖。 　　志涛还是经常遣人叫我到他家去玩，很多时候，我扯着学习的幌子拒绝了。偶尔我还是要去玩的，只是陈波和成伟似乎已经不再眷恋于这里，只有邻家一个4岁的小孩和他一起玩。我们当然不再玩游戏，因为我再也没有兴趣赢他的东西，哪怕有时他会要请我玩一会儿。不过不赌东西又很没有意思，于是玩上一小会儿我就借故离开了。有时我会拿着我的新玩意儿到他家去展示，他总是为这些新奇的东西感到十足的兴趣。 　　我拿着我的小型游戏机去给他玩，但是我只是勾起他某种羡慕，我对自己的东西有着天生的吝啬。我只是让他听听游戏机里发出来的声音，自己坐在他旁边接受他近乎崇拜的羡慕。我还拿我的各式的弹弓给他看，并试着在他的院子里把小石块弹出去，弹得比树还高。反正我一取得新奇的东西总是喜欢往他那里赶，让他分享我的幸福，志涛是一个很好的听者。 　　不过我们之间的友谊经过他那次”偷画片“的事件后就有些裂痕，让我无法完完全全的相信他。比如我发现我最心爱的那支弹弓不见，就定势是他指示别人来偷的。我气冲冲的走到他家，说”拿来！“他莫名其妙的说什么？我然后就冷哼一句说还我弹弓。他说没有拿，我就和他回顾我们这么多年来的友谊，说做朋友一定要真诚，那把弹弓是我的心爱之物，你把它还给我了，我可以送你另一把。他说我真的没有拿啊。我并不相信，在我看来，我的那把弹弓除了他的指使外，并不可能不翼而飞的。我就和他冷冷的直视的一会儿，直到他的眼中出现一种液体想来证明他的委屈。我就采取了怀柔政策，我说可能我忘了，我昨天不是拿了他到你家里玩过吗？是不是我不小心掉在你家里了，你捡到了吗？他这次是焦急，说没有捡到，要不你再找找，我假腥腥的浏览了一遍说我没找到，麻烦你帮我找找，如果你找到了，我给你1000张画片。 　　其实我说给1000张画片，只是想让他说出事实真相，很明显我记得今早上我还见过弹枪的。他说好的，我就”回去“了。为了证明自己的猜测，我伏在他家院子前的一块草丛里，可以清楚的透过门看到他和他妹妹。我对这次猜测有十足的把握，洋洋自得于这种方法，想明天他肯定会说找到了来换取我1000张画片的许诺。然后我就会毫不留情的拆穿他的骗局。 　　已是黄昏，雾气笼罩中乡野有种道不出的凄凉。我仔细的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却仍然一无所获，我检查了一下子，觉得自己藏得挺严实的，那结果就有点让我莫名其妙了。第二天，我还是怀惴着一份希望来到他家，故装真诚的询问。他说没有。然后我看到他额头上的两个大青包，而且嘴角还有一丝血痕，有点诧异的问怎么了？他说没什么，昨晚上我和妹妹帮你找弹弓的时候不小心跌了一摔，妈妈看我爬在地上，又给了我一巴掌。一时间我就觉得自己真的好渺小，我设的这个局，把志涛衬托得好伟大，而自己却那么下贱无耻。我心想，算了吧，不管弹弓在不在他手里，我都不要了。 　　那个时候班上的流行送生日礼物，我就细心的给他准备了一份礼物：200张新画片，一副扑克，还有一张明信片，这是当时小学毕业时剩下的。我在上面胡乱的写了点东西就好好的包装了一下送了出去。早上送给他的时候他感动极了，不断的唠叨着什么。七娘站在一边自言自语，恐怕也只有小波才会送礼物给你了。晚上回家的时候，听母亲说村里人都传你的好话呢，今天志涛他大叔给他念了信，大家都夸你是一个很重义气的人，说你很有前途。 　　五天后，我收到了人生的第一份生日礼物，是一个铜狮子头，没有任何意义，或许是志涛身边唯一有价值的东西了吧。我并不为收到这份礼物而吃惊。像礼尚往来一般，我平淡的接受了这份生日礼物。当然，他没有送信，他不会写字，他叫是叫他妹妹传过祝我生日快乐的祝福。
　　　　　　　　　　
　　　　　　　　　　　　 ＜六＞。死去与眼泪 　　初三了，为了县里的那所重点高中，我拼命不已。我到那儿去，看到他正像一个翻过来的乌龟无力的划动着四肢，想要爬起来。我马上过去把他扶起来，他说他已经在那儿挣扎了两个多小时了，于是我就为他的可怜哭了。哭完后我对他说我要考高中了，可能以后会比较少到你那儿来玩，你要好好保重。他说他会的，叫我好好考，他相信我能考上好高中，考上好大学的。我说我也会给你买轮椅的。 　　那是见他的最后一面，如果知道他会猝然死去，我想我应该经常去陪陪他，或者至少应该在离开的时候多给他几个笑脸。 　　1999年11月19日下午，我像往常一样匆匆的奔过他爷爷的门口，他很沮丧站在那里，满眼泪水。他说志涛走了，志涛走了，志涛走了，无声无息的走了。 　　后来听母亲说他的死完全是一瞬间的。吃饭的时候，他突然一下就倒了下去，不可预知，而且没有任何补救。乡亲在把他送到医院的途中已经于事无补了，忙连头背着他往家里赶。他最终还是死在家里的，有妹妹在身边。听他妹妹说他死的时候直盯盯的看着她，眼中全是泪水。 　　就这样，一个年青的生命，在一瞬间，飞了起来。他的丧事办得格外的落魄：直到他临死的时候，大家才发现他没有一套像样的衣服，最后还是用他父亲的一套灰色衣服做了他的寿衣，他的人生正如这件衣服一样，永远都灰暗无边。他的脚踝已经变形，所以穿不上鞋子，至于棺材，由于他死得太仓促，只得托人用几块木板合钉在一起了事。给他换寿衣的人说他身上全是骨头，瘦得特别恐怖，只有脸给人的感觉很胖，正犹如他给人印象中幸福的生活。 　　我哭了，不过只是躲在自己家里哭。直到他埋藏的时候，我都没敢再见他一眼，我害怕他所说的鬼魂，害怕他绝望的眼睛里空洞的眼泪。我只是好好回忆最后见他的一面，那一次，他笑得很灿烂，好像没有预知到如今狼狈的死。我最终还是没敢把我送给他的祭品拿到他坟前焚烧，所以他死后的玩具照样匮乏。我连他的坟也没有去看，我害怕太重的诺言把自己压得生痛。 　　道士说这种夭折的孩子要尽早拿出去掩埋掉，于是就在第二天上午志涛的灵魂就匆匆上路了。送葬队伍正好要经过我家门前，我躲在窗子后面一哭泣一边看他”最后一面“。拿招魂幡的是他的妹妹，走在最前面，很好奇于这样的场面，在她眼中没有太多忧伤，因为大人告诉他说哥哥只是到了另外一个幸福的地方。拿灵牌的是他的表弟，也只有11岁，有点难过的样子。因为大家都觉得这样的死去，对这样的小孩都很晦气，所以送葬的队伍很短。除了四个老头抬着那副拼凑起来的木箱，就只剩下一个人抱着钱纸，另一个人抱着他生前的物品。七娘没有去，他在人群中肿红了眼，许多年来的折磨已经让他没有眼泪了，但她还是不相信儿子就这么快的离开了。大家都说，他走了是件好事，不管对他还是对你。那”棺材“制做太简易，甚至连木箱也算不上，几乎可以从缝隙中看到躺在里面的志涛。 　　志涛就这么简简单单的走了，甚至没有得到一份光明正大的眼泪。父亲回来告诉我说志涛的物品都有一股尿臊味，不过有一个干净的口袋里放着一封未曾寄出的信和一张明信片，还有崭新一副扑克和一摞画片。我哗然泪下。 　　志涛在天有灵，我考上了县里的重点高中，在临行收拾的那天，我在零乱的床下的一个兜里，发现布满蜘蛛丝的弹弓，往事再度翻滚，太多愧疚涌上来，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