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墟

　　艾吕雅《废墟》：语言首先离去了/随后是窗户四周的一切/只有死亡盘据/在寂静之上幽暗之上。

　　对我来说，我的废墟是从我的文字开始的。一张张洁白的纸张写满蚂蚁似的歪曲的文字，我在昏黄的灯泡下抄写和修改，想象着老师在班级讲台阅读时的感觉，时而激昂时而沮丧时而得意。揉成一团的草纸，应该是形成废墟最初的暗语。
　
　　偶尔的灵气闪现，朋友宽容似的认可，给了我不可遏止的信心，越来越多的阅读，无形中在激发、影响着我的观念，我有了抒发的需要。我不肯心甘情愿地承认自己的愚笨和平庸，而面对自己的文字乏力、单薄，时时体会到阵阵的绞痛。深夜站在阳台仰望月亮，任凭眼泪唰唰而流。心被绝望咬噬，那种看不到的切割灵魂的痛苦简直难以承受。不止一次地被这种感觉追逐的精疲力尽，不止一次地大声告诉自己放弃、放弃，不属于你的就不要强求。不知道是手的下贱还是心的痴迷，在痛疼中忍受着煎熬，在煎熬中沉迷着写作。

　　看到的这首诗歌，我就知道这首诗歌是为我而写的，无论地域多么辽远，时间多么悠长，终于等到这一天。早在多少年前已经约定了今天的阅读。世间还有多少事情多少人还在坚守从前的约定，只有这首诗歌在与我坚守着，不如说是诗歌没有放弃对我的寻找。读到这首诗歌，觉得熟悉而陌生，我的心仍然是倏然一惊，我感受到一首诗歌的温度和重量。我记得白天我接到的一个电话，沉稳而疼爱的声音，流水一样轻柔，几乎使我泪流满面。我在贪婪那份牵挂和安慰，无论我心里多么清楚这种贪婪会成为最终的伤害，我仍然沉迷瞬间的电光石火，再以最快的方式完成废墟的宿命。我呆愣在办公室窗前，我看到那棵高大的白杨树，在微风中轻摇着宽大的叶子。看到有人在院子里开动了汽车的马达，一位老人领着孙子拾起地上一片叶子。两个年轻漂亮的女子在笑着争执什么，不时地传来她们时高时低的笑声。白杨树上有几只鸟，我叫不上鸟的名字，叽叽喳喳地似乎在争论着什么。我想，它们争执的一定不会是我，它们没有注意站在窗前孤独的身影。所有的人都在忙碌着自己的事情，没有谁会真的在乎我的感受，谁都在忽视着我的存在，全世界都在忽视我的存在。

　　我站在黝黑的阳台看着更加黝黑的深夜。我想，无论我走向哪里，选择在深夜出发，一定比白天清净的多。没有无缘无故的人向你询问，关心你的去向，看不到牵牵绊绊的琐事的缠绕。走向梦中的废墟，摘取废墟上开放的最后一枝花朵。这段时间，我总是在比夜色更黑的夜里意识到灵魂的苏醒。她抛弃我臃肿的身躯，在一片瓦砾荒草间飘逸地走来走去。所有的房屋都为废墟做好最后的准备，所有的花草树木，都为枯萎打好最好的基础。当最后的一扇窗户关闭，死亡会在废墟之上，选择最捷径的小路。

　　这个世界无论怎么繁华，最终会成为一片废墟。先离去的不只是语言，还有灵魂、爱情及忠诚，最后才是窗户和窗户四周的一切。一切都寂静下来，一切都幽暗下来，世界会回到最初的开始。

　　我却回不到开始的地方。

　　我最初开始的地方是乡村，离我现在所居住的县城百十华里的路程。好像在出生时，就注定了我的颓废和磨难。寒冬那么冷得天，那么深得夜，在母亲挣扎的痛疼里，做了较为奇怪的梦。直到现在母亲都不肯告诉我梦中的情景，其实我已经活了三十多年，历经了属于这个年龄的人所该经历的，疾病、失恋、绝望、死亡、拼搏、幸福及写作，还有什么诅咒不可以点破的呢？我不知道。在母亲闪烁其词的言语里，我知道母亲梦到的是一片废墟中生下了我，大片的荒凉废墟之上，母亲看到一株瘦弱的小植物，开着一朵细小的花。如果梦真的灵异，能开出细小的花，已使我感激涕零。我喜欢废墟上散发出的绝望的、荒芜的，接近死亡的味道。唯有死亡，才能够永恒。

　　比如这首题目为《废墟》的诗歌，为我打开又关闭了一扇窗户。比如于某一处废墟遇到的某一个人，给予我灵魂的战栗和身心的痛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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