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腊月
2020-12-14抒情散文房子
腊月一些勾陈往事的夜晚,我会想起一个叫腊月的男人,一个看不见这个世界的人。在村西的野地里、小河边,村东的槐树林里,或者土堆上,他常抱着二胡拉一些或哀怨,或悠扬,或缠绵,或凄凉的曲子,有时候也清唱。他的嗓音很好。这是我们那个村子里的人公认的
腊月
一些勾陈往事的夜晚,我会想起一个叫腊月的男人,一个看不见这个世界的人。在村西的野地里、小河边,村东的槐树林里,或者土堆上,他常抱着二胡拉一些或哀怨,或悠扬,或缠绵,或凄凉的曲子,有时候也清唱。他的嗓音很好。这是我们那个村子里的人公认的。 腊月从那条不长的村路上走过时,很多人都习惯喊他的名字。他站在那听人家喊他,然后跟他说话。有时候,那些乡人一本正经地说一些很过分的玩笑话。比如:腊月,你看看我手里是什么,或者说:腊月我给几介绍一个谁家谁家的姑娘,人长得可漂亮了,哪天去见见面?刚开始,腊月还当过真,后来知道玩笑了,就常常说:你自己看吧。你给你自己介绍吧。 腊月从不生气,即使他不高兴了也就不说话了。那一条不长的路,腊月从东头走到西头,他要走一个上午,或者一个下午。有时候没人给他说话,他就抱着他的二胡到村西头去拉,那二胡的声音,整个村子都听的很清晰,不用说,大家都知道腊月在哪儿。 他叫我这个刚刚十来岁的孩子“三舅”,和我同辈的那一群孩子他都叫舅。腊月的父母是我们村子一个姓张的大户人家的女儿的孩子,富农成分。腊月的母亲很早就死了,父亲也不要这个瞎了眼的孩子,很小的时候腊月就回到了我们这个村子,跟他的姥爷过日月。他姥爷死了之后,他就一个人营生了。 腊月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带着他的二胡到处走,身上背着一个军用的黄色书包。十里八村的红白喜事,从来少不了他的身影。他到哪都拉他的二胡,拉的很娴熟。完了,人家总要给腊月弄些吃的。这样,我们村小孩子很羡慕腊月,有的孩子甚至跟着腊月到处走。跟着腊月去蹭饭,但多半都上不了席,孩子们常常要求腊月弄些吃的给他们。腊月就常常用荷页从饭桌包一些东西给那些孩子。但时间长了,主家们反对腊月的这种做法,腊月就就对那些孩子说:你们都回去吧。如果能带一些东西,我就给你们送去。 腊月是我小时侯唯一的一个大人朋友,每次惹了祸挨了父母的打,或者家里实在没什么东西吃了,我和另外一个伙伴就找到腊月去玩,让他带我们到处走走。腊月不仅耳朵灵敏,而且很认路,我们结伴行走,每到一个村子几乎所有的人都跟腊月打招呼,所以我和另外一个伙伴一路上几乎没挨饿,跟着腊月走到哪吃到那。但是有一回,我们跟着腊月去他一个亲戚那。腊月告诉我们他的父母都在那个村子,但是他们都不在了。后来在那个村子找到一个很老的女人,腊月叫那个孤身的老人姨。腊月说我们是一个村子里的,说我们从家里挨饿了,出来找东西吃,溜达迷了路,他就带我们来了。 那个老人家里的日子也很穷,没有什么吃的,后来我们就只好离开了那个村子,在不远的领地上看到了一片果园。我们对腊月说:你在下面看着人,我们上去揪苹果去。还没揪几个,就听到了喊叫声,吓得我们一下子从树上掉了下来。然后拼命地往外跑,等到我们停下来的时候,发现腊月不在身边,我和伙伴都长脸了。 看看身上的苹果剩下仅有的六个。我们一边大口地吃,一边往苹果树的方向看。我们有些焦急的时候,腊月就回来了。 他停在了离我们几米外的地方。 我们说:腊月,他们没逮住你吗? 腊月说:我没跑。 他们没逮你?! 腊月说:人家很生气。我说是两个孩子饿了一天,没吃的,才来摘几个。他们说:我们这今年也没收成,靠果子吃饭呢。我就说,你们就放过那两个孩子吧。他们实在饿了,我又没给他们找到吃的。他们就叫我走了。 我说:他们一定看你什么都看不见,才放了你。 腊月就笑了。 ……有一回,有人给腊月介绍了一个女人,腊月很高兴,女人到腊月家的那天晚上,收拾了腊月家所有的值钱的东西就走了。腊月那天晚上,因为喝了一些酒一直睡到天明。发现女人不在了,哭了一天,拉了一天的二胡。后来腊月好象明白了什么。他就到村路上来走。他说,我不找女人了,我不该找女人的。说着自己就笑。 再后来村子里成立了养老院,腊月进去了。每天坐在院外的墙下晒太阳,他也不走东串西了,时常拉拉他的二胡。 我那时候已经离开了村子到外面上学。每次回来都看到他,跟着好远一段路,他都能听出来是我的脚步声,然后他喊我的小名。我听下来看着他,给他一颗烟抽。他显很不好意思。两只手捏着烟卷,然后放在嘴上。他总要说:三舅,混好了。嘿嘿。嘿嘿。后来有一次,我问他:你怎么不拉二胡了? 他说:弦都断完了,没处买。 我说:要不我给你捎几根回来? 他说:不了。二胡也坏了。 我说:怎么坏的? 他说:用得时间久了就坏了。 他吧嗒吧嗒地抽着纸烟,脸上是我熟悉的笑容。但是眼窝陷得更深了。我第一次发现他那么地老了。 我因为参加工作回家的次数少了,后来那次回来,却没有见到腊月。家里人告诉我,腊月死了。问怎么死的。说是生病死的。家人说,那个夏天雨水太多,养老院的墙头被水泡倒了,腊月别看看不见什么,但手巧的很,人人都说他心里有一双什么都看得见的眼睛。那天腊月自己和泥,自己垒墙。垒好后,可能是晾了汗,或者太劳累,晚上就发了高烧,给药吃了也不见好,到了第二天,也没人送他去医院,因为养老院没有看病的钱,第三天夜里,腊月就死了。 那一年,腊月四十五岁。 2004年8月15日
一些勾陈往事的夜晚,我会想起一个叫腊月的男人,一个看不见这个世界的人。在村西的野地里、小河边,村东的槐树林里,或者土堆上,他常抱着二胡拉一些或哀怨,或悠扬,或缠绵,或凄凉的曲子,有时候也清唱。他的嗓音很好。这是我们那个村子里的人公认的。 腊月从那条不长的村路上走过时,很多人都习惯喊他的名字。他站在那听人家喊他,然后跟他说话。有时候,那些乡人一本正经地说一些很过分的玩笑话。比如:腊月,你看看我手里是什么,或者说:腊月我给几介绍一个谁家谁家的姑娘,人长得可漂亮了,哪天去见见面?刚开始,腊月还当过真,后来知道玩笑了,就常常说:你自己看吧。你给你自己介绍吧。 腊月从不生气,即使他不高兴了也就不说话了。那一条不长的路,腊月从东头走到西头,他要走一个上午,或者一个下午。有时候没人给他说话,他就抱着他的二胡到村西头去拉,那二胡的声音,整个村子都听的很清晰,不用说,大家都知道腊月在哪儿。 他叫我这个刚刚十来岁的孩子“三舅”,和我同辈的那一群孩子他都叫舅。腊月的父母是我们村子一个姓张的大户人家的女儿的孩子,富农成分。腊月的母亲很早就死了,父亲也不要这个瞎了眼的孩子,很小的时候腊月就回到了我们这个村子,跟他的姥爷过日月。他姥爷死了之后,他就一个人营生了。 腊月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带着他的二胡到处走,身上背着一个军用的黄色书包。十里八村的红白喜事,从来少不了他的身影。他到哪都拉他的二胡,拉的很娴熟。完了,人家总要给腊月弄些吃的。这样,我们村小孩子很羡慕腊月,有的孩子甚至跟着腊月到处走。跟着腊月去蹭饭,但多半都上不了席,孩子们常常要求腊月弄些吃的给他们。腊月就常常用荷页从饭桌包一些东西给那些孩子。但时间长了,主家们反对腊月的这种做法,腊月就就对那些孩子说:你们都回去吧。如果能带一些东西,我就给你们送去。 腊月是我小时侯唯一的一个大人朋友,每次惹了祸挨了父母的打,或者家里实在没什么东西吃了,我和另外一个伙伴就找到腊月去玩,让他带我们到处走走。腊月不仅耳朵灵敏,而且很认路,我们结伴行走,每到一个村子几乎所有的人都跟腊月打招呼,所以我和另外一个伙伴一路上几乎没挨饿,跟着腊月走到哪吃到那。但是有一回,我们跟着腊月去他一个亲戚那。腊月告诉我们他的父母都在那个村子,但是他们都不在了。后来在那个村子找到一个很老的女人,腊月叫那个孤身的老人姨。腊月说我们是一个村子里的,说我们从家里挨饿了,出来找东西吃,溜达迷了路,他就带我们来了。 那个老人家里的日子也很穷,没有什么吃的,后来我们就只好离开了那个村子,在不远的领地上看到了一片果园。我们对腊月说:你在下面看着人,我们上去揪苹果去。还没揪几个,就听到了喊叫声,吓得我们一下子从树上掉了下来。然后拼命地往外跑,等到我们停下来的时候,发现腊月不在身边,我和伙伴都长脸了。 看看身上的苹果剩下仅有的六个。我们一边大口地吃,一边往苹果树的方向看。我们有些焦急的时候,腊月就回来了。 他停在了离我们几米外的地方。 我们说:腊月,他们没逮住你吗? 腊月说:我没跑。 他们没逮你?! 腊月说:人家很生气。我说是两个孩子饿了一天,没吃的,才来摘几个。他们说:我们这今年也没收成,靠果子吃饭呢。我就说,你们就放过那两个孩子吧。他们实在饿了,我又没给他们找到吃的。他们就叫我走了。 我说:他们一定看你什么都看不见,才放了你。 腊月就笑了。 ……有一回,有人给腊月介绍了一个女人,腊月很高兴,女人到腊月家的那天晚上,收拾了腊月家所有的值钱的东西就走了。腊月那天晚上,因为喝了一些酒一直睡到天明。发现女人不在了,哭了一天,拉了一天的二胡。后来腊月好象明白了什么。他就到村路上来走。他说,我不找女人了,我不该找女人的。说着自己就笑。 再后来村子里成立了养老院,腊月进去了。每天坐在院外的墙下晒太阳,他也不走东串西了,时常拉拉他的二胡。 我那时候已经离开了村子到外面上学。每次回来都看到他,跟着好远一段路,他都能听出来是我的脚步声,然后他喊我的小名。我听下来看着他,给他一颗烟抽。他显很不好意思。两只手捏着烟卷,然后放在嘴上。他总要说:三舅,混好了。嘿嘿。嘿嘿。后来有一次,我问他:你怎么不拉二胡了? 他说:弦都断完了,没处买。 我说:要不我给你捎几根回来? 他说:不了。二胡也坏了。 我说:怎么坏的? 他说:用得时间久了就坏了。 他吧嗒吧嗒地抽着纸烟,脸上是我熟悉的笑容。但是眼窝陷得更深了。我第一次发现他那么地老了。 我因为参加工作回家的次数少了,后来那次回来,却没有见到腊月。家里人告诉我,腊月死了。问怎么死的。说是生病死的。家人说,那个夏天雨水太多,养老院的墙头被水泡倒了,腊月别看看不见什么,但手巧的很,人人都说他心里有一双什么都看得见的眼睛。那天腊月自己和泥,自己垒墙。垒好后,可能是晾了汗,或者太劳累,晚上就发了高烧,给药吃了也不见好,到了第二天,也没人送他去医院,因为养老院没有看病的钱,第三天夜里,腊月就死了。 那一年,腊月四十五岁。 2004年8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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