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老师走了!【“我的老师”征文】
2020-12-14抒情散文缥缈孤鸿
这是一个很平常的星期天,电话响了。陌生的号码,熟悉的乡音。“我是冬梅。王老师初七的黑了走了。”冬梅?冬梅是王老师的大女儿。走了?走哪去了?我的心突然一紧。这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走了!“没给你说的原因是王老师不叫给你说,叫头七过了再说。”“王老师
这是一个很平常的星期天,电话响了。陌生的号码,熟悉的乡音。
“我是冬梅。王老师初七的黑了走了。”冬梅?冬梅是王老师的大女儿。走了?走哪去了?我的心突然一紧。这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走了!“没给你说的原因是王老师不叫给你说,叫头七过了再说。”“王老师走的时候叫把你给他写来的信全部装上,还有你写他的那篇文章,也叫装上了。”我的头开始晕了,后面,冬梅再说了些什么,我记不清了。
“老师走了!”“老师走了!”这是谁的声音在喊叫?是那个鼻涕虫张平平?还是那个黑煤炭田保娃?这个声音为什么听上去这么遥远?
想起来了,这是二十多年前,小镇公社小学三年级一班教室里传来的声音。
早自习开始了,王老师照例说一句:“学习委员,把昨天的课文领读三遍,然后各背各的,背会了的到办公室来。”然后背起手,慢慢挪动着他有些罗圈的腿走出教室。
我拿起语文书站在讲台上,准备领读。坐在后排的那几个从来不知道念书却专会捣乱的差学生已跑到教室门口,看着王老师进了办公室后,便大喊一声:“老师走了!“后面几排便会爆发出早已准备好的笑声。然后,那个鼻涕虫张平平站到讲台上来,做着鬼脸说:“老师走了,书就不念了,能自由活动了!”
我在班上年龄最小,个子也最小。这时候只有生气的份,那还再有念书的心情啊。每当这时候,只有跑出去找老师。
这一次,我还是气呼呼地跑进王老师的办公室。王老师正在改作业,是前一天的生字。他没有和平时一样跟我一起去教室,而是问我:“你领读了没有?”我摇了摇头,心里在想,这样子还能念书啊?老师放下手中的蘸笔说:“他们不念是他们不对,你不领读就是你的不对。”“我不对?他们不念书还是我的不对?”这可真是老鼠进风匣——两头受气!这个学习委员我还不当了!仗着老师平时对我的宠爱,我扔下这句话跑出了老师的办公室。
“王老师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句。
与平时不同,王老师进教室的步子比平时大也比平时快。我低下头,不去看老师的脸。我知道,老师会收拾那几个差学生的。
“把手伸出来!”老师要打手心了,这次会是谁呢。反正不是我。我没有抬头。
“把手伸出来!”低沉而威严的声音又一次响在我的耳边。我抬起头。老师手里拿着教鞭,正在看着我,目光里是从未有过的严厉。打我?老师要打我的手心?我做错什么了?老师从来没有对我发过脾气啊。教室里鸦雀无声。不光是我不明白,同学们都很愕然。我伸出手,“啪!啪!”那根竹子做的教鞭打在了的我手上。不是很重,但很疼——从来没有想到过我会挨教鞭!我没想到,其它同学也没想到。我哭着,跑出了教室,跑回了家。
我再也不念书了!伤脸死了!王老师打我!我趴在炕上哭了个昏天黑地,一早上没去上课。
妈妈说:王老师是个好老师,脾气也好,你看他一天到晚总是笑呵呵的,打你肯定是你不对。我不吭气。
中午放学了,我还在看着我手上的两条红印子流眼泪,王老师进来了。
“还哭着呢?我看手肿了没有?”我固执地背过身去,不理老师。王老师笑着说:“这娃娃不耐惯啊,我还没用劲打呢,就疼成这样了?”我还是不理。“我晓得,你不是手疼,是伤脸了,对吧?”晓得还问!就不理你!“念书和做人一样,先要教自己做端正,叫任何人也挑不出不是来,才能说别人的不是。今天打你是老师的不是,但你挨打是因为你有不是,长大了你就明白了。”
我慢慢回味着老师的话,似懂非懂。转过身时,老师已走远了。
王老师最早是在村学里的民办老师,三年前调进公社小学的。那会,我还不到上学的年龄,但因为跟母亲在学校住,就能随便到每一个教室外面听课。最开始听的都是唱歌课,王老师刚来时带一年级,他上课时课堂里总有笑声,我总被那热闹吸引了去,站在教室外面听他上课。次数多了,他就逗我,不教学费就不能听讲。去,向你妈要钱交学费去,交了就坐到教室里听。
我当真了,就去向妈妈要了两角钱,交给了校长。当天我就背了书包昂首阔步地走进了一年级一班的教室。谁也没想到,我就这样开始了我的上学生涯。那时候,我才五岁半,且已是一年级的下半学期了。
就这样,我一直跟着王老师的班上学了。
我本来就有一年级的课本,再加上平时总在教室外听讲,所以正式上学后也没有跟不上的感觉。平时听写、划字、考试总是第一名,老师们都很偏爱我。记得有一次唱歌课上,我和几个同学商量要捉弄王老师(那时候的老师都是身兼数课的,王老师还教我们唱歌),当他起唱:“大海航行靠舵手1——2”时,我们不是和平时一样接上唱下去,而是和他一样来了个“1——2”。当他转过身看到笑得倒在地上的我时,只是笑了笑,拉起我,轻轻地在我脑门上弹了一下,没有一点生气的样子。
——可这次,他却打了我。
这次挨打,是我当学生时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这一次,足以叫我牢记一生,却不是记恨——至今,我还记得老师语重心长的那句话:念书和做人一样,先要教自己做端正。
我上小学三四年级的时候,正是批林批孔批邓的时候。学校每个星期六下午都要开批判会,教室后面的墙上还要贴批判稿和心得体会。每次我都会从报纸上抄很多现成的句子加上从广播里听来的流行语言,一写就是好几页。批判会上也总是代表我们班去念发言稿。几次批判会下来,我的稿子评比总是第一名,小小的心里很有些得意洋洋的感觉。王老师发现后,只对我说了句:“你个岁娃娃,晓得批孔是啥意思?晓得孔老二是谁?批判稿就当耍子,报纸上抄几句,念过就当风吹了。”
后来的事证明王老师这句话里有话的话是正确的。很有些佩服。
最让我难忘的是小学四年级的时候,语文书里有一课是《黄帅日记》,在快要上到这一课的时候,王老师就说,这一课我不能给你们讲。原因你们长大后会明白的。而我们,也不明白王老师为什么不上这一课,有的同学还去报告了校长。校长就找王老师谈话,谈了些什么话我们不知道,只看到王老师从校长办公室出来的时候脸色青紫,嘴里不停地说着:“要讲你讲这一课去,我就不讲。要不你叫我回家务农去,农业社里挣工分还是能生活。”“你叫我讲这样的课,你叫我咋向学生的大汉交待呢?”
这一课,最终还是没上。王老师也没有走。不久后的形势证明,王老师是对的。由此,他也赢得了学生们的敬重。而这种敬重,是他用自己的为人之道为师之道赢得的。
在我不得不接受命运的安排,提前结束我的中学生活走上另一条生活之路时,王老师来送我。看着我红肿的眼睛和黯然的神情,老师什么话也没有说。只在我的头上轻轻地拍了拍,我晓得,王老师有话对我说。几天后,我收到了王老师的信。
在信中,他写道:命运只是一个魔鬼,你怕它的时候,它会很残忍地折磨你;你向它挑战的时候,它会躲得远远的。不要象普希金诗里的渔夫,跑到暴风雨的海边,去乞求一条金鱼的赏赐;要学杰克·伦敦笔下的人,最终咬断饿狼的血脉!
多少年来,老师的话一直记在我的心里。然而,那些刻在骨子里的自卑,总是让我无法抬起头来。那几年,每次回家,总不愿出门不愿见人。而王老师总会在我回家后的第二天来看我。有一次,我曾哭着说:王老师,我是你最不争气的学生,你为什么还总记着我啊?老师说,谁说你不争气了?你是我最好的学生!只要你努力了,你比他们都强!
后来,我一直给王老师写信,说一些内心的话。王老师回信慢慢少了,我知道,他老了,眼睛看不清了。但他一直记挂着我,比他自己的孩子还记挂。
那一年,我去看老师。已是六十好几的老师躬着腰从葡萄架下找熟好了的葡萄给我吃,又要搬板凳摘石榴。他的二女儿秋菊说,老了老了,糊涂了,儿子孙子来他都没这么高兴。老师只是憨笑着,只管自己忙活。
有一年,我的一篇写王老师的小文变成铅字了,我特意拿回老家给王老师看。他看不清字,就让我念,我念着念着就掉泪了,抬起头,却发现王老师也是老泪纵横。
但我没想到,就是这样一篇小文字,老师在他生命的最后日子里一直放在枕边!也没想到,老师在临走时还特意交待他的儿女,要把我的信和这篇文字一起带走!
老师走了。我已有好几年没回过老家,没去看过老师了。总想着还有时间还有机会的。可老师走了!就这样走了,走的时候还不许他的儿女告诉我,他是怕打扰我啊。
老师走了,就这样走了。留给我的,只有这诉诸文字的怀念。而这力不从心的文字,又如何能写进我对老师的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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