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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1960年,骨节草中的一条蛇

2020-12-14叙事散文半树
1960年,吃不饱,饿,饿,饿,所有的人都饿,身子慌张,内心也惶恐。1960年母亲没有出嫁,姥姥还能爬山,也能下海。粮食没有,野菜也被慌张和惶恐的人们挖尽,姥姥坐在山顶,看着远处的大海,风吹乱她的发髻,她憔悴,长发散开,发丝和天边的海持平;
               
  1960年,吃不饱,饿,饿,饿,所有的人都饿,身子慌张,内心也惶恐。1960年母亲没有出嫁,姥姥还能爬山,也能下海。粮食没有,野菜也被慌张和惶恐的人们挖尽,姥姥坐在山顶,看着远处的大海,风吹乱她的发髻,她憔悴,长发散开,发丝和天边的海持平;她的眼发红,干枯,她的手哆嗦着,她的心也在颤抖,她的家里有饿得没有了力气喊娘的五个儿女,还有浑身发肿,没有了力气下海的丈夫。她的脚下是竹筐,空空,没有了野菜可挖,满山坡只有骨节草,蔓延,毒蛇般蔓延开,爬满了岩石,占据着土地。姥姥一把把毫无目的毫无原因地撕扯着这些骨节草,撕下的骨节草一节节,一根根塞满了竹筐。姥姥就坐在山坡上,坐到了太阳滴血,下降,沉到海里。天黑,像她的眼一样黑。她滴下几滴眼泪,然后背着竹筐下山,她想,罢了,除了骨节草还可以吃之外,她全无了生路,她知道,骨节草人吃了,身子肿胀。肿胀又如何,吃吧,唯一可以吃的还有骨节草。
                 
  她回家,家里寂静。她将锅填满水,倒进骨节草,然后煮,水开,满屋清香。姥姥喊一声,儿啊,为娘给你们煮了野菜,揭开锅去吃吧,然后她出门,瘫软在屋外,号啕,大哭。一股股肉香从屋里传过来,那咝咝的气味,有股腥气,有股搅动人心的骚动。屋子里听到孩子们悄悄、急急地咀嚼声,这声音敲打着姥姥的心,割着姥姥的心,碾碎了姥姥的心。母亲最小,挺着涨饱的肚子,脸上满是笑,她盛了一碗给姥爷,再摇摇晃晃地走出来,对姥姥喊一声娘,姥姥看着自己的孩子,满脸泪水,掩面不敢正视。母亲再喊一声娘,锅里还给你留了野菜。姥姥擦擦眼泪,牵着母亲的手,走到锅边,颤巍巍用筷子捞起薄薄的还剩下的骨节草,锅底盘着白骨,像一节节的骨节草一样,姥姥大惊,想不明白。她呆呆的,凑近身子看,是白骨,肯定是白骨。然后,她翻肠倒肚地向门外跑,蹲在地上呕吐。她知道了,那白骨是蛇,她弄不明白,一条蛇怎么钻到她的竹筐里,又怎么被倒进锅里,她明白了,那阵阵的肉香的缘由。
                 
  母亲常常的讲起这条蛇的故事。
                 
  1960年,骨节草中的一条蛇,真实地发生在海边的一户人家中。这是一件非常诡秘的事情。母亲分析过很多次,但她怎么也想不通,那条蛇怎么会钻到竹筐里面,又怎么会被倒进锅里,被煮烂。那条蛇是否有毒?为什么骨节草混入了蛇,人吃了,身子没有肿胀?母亲一生开始对蛇敬畏,从来不敢再伤害一条蛇。阴天的时候,风吹过路边的灌木丛,山路瞿静,路边就经常地有蛇爬行,母亲呆呆地看着蛇经过,不出声,蛇对于母亲近似神明。很多次,屋子的灯昏黄的时候,睡梦中醒来,我听来串亲的姨妈和母亲说起那条蛇。姨妈是倾向那条蛇根本不是自己爬进姥姥的竹筐里面的,她猜想,那条蛇肯定是被姥姥砸死后,掷进竹筐中的。而母亲是还是不相信,一个女人,有这样的胆量,并且还敢于将蛇混在骨节草中煮熟了给自己的孩子吃掉。这条蛇,在我幼小的心中,也诡秘起来。我到过海边的山顶,山顶的风很大,远处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我的脚下还是有骨节草,一节节向上盘爬,还有一些野花,花朵小,颜色各异,紫色的,黄色的,白色的,烂漫开来。我会跳上一块岩石,心里想起姥姥的故事,心一下子揪起来,我看着蔓延的骨节草丛,想着,里面也许有一条蛇,也许会突然的跳出来,颤住我的脚,我的身,进入我的生活和我的世界。
                 
  我们兄弟常常围在母亲的身旁,她的眼光望着远处,眼光迷惘着,我猜想,她想起了很多的事情,想起了她的父亲,我的姥爷。姥爷在1960年终于走了,满身肿胀的走了,但身后的孩子都活了下来。吃了骨节草的舅舅出了屋子,去了海里。两天后,回来的舅舅手里擎着几条大鱼。姥姥将鱼掺上盐粒,用布包了又包,然后将几个骨节草的菜团塞到母亲的怀里,眼泪下来,对着母亲说,去吧,走远些,看见人家,有粮食,换回一点。母亲走了,走了很久,很久,身后是全家人的目光。母亲爬山,母亲爬车,渴了喝口路边沟里的脏水,饿了,啃两口骨节草的菜团,半个月后,回来,背上是半袋子玉米。姥爷吃上了母亲换回来的玉米粥,但还是走了,全身肿胀的走了,但家里其他的人活了下来,靠着眼望远方,靠着骨节草的菜团,尽管后来他们的身子还是肿胀起来。姥姥在屋外,挖了一个坑,将骨节草中的那条蛇的白骨埋进去,她对那团白骨拜了又拜。
                 
  姥姥从来没有对我说起过这条蛇的故事。但她讲起过那段艰难的岁月,讲她的绝望,讲她的无助。后来我就懂了,其实无需去推论那条蛇出现的理由或者缘由,想成宿命般,想成命运的东西吧。姥姥去世后,也是宿命般埋在山坡上,坟顶爬满了骨节草。母亲蹲在坟前,眼光永远无神,迷惘,手里撕扯着坟顶的骨节草,眼泪哗哗地下来。我惧怕蛇,蛇有毒,从来诡秘。但,1960,骨节草中的这条蛇一直占据在我的内心,隐藏得很深。其实,这条蛇的意义是什么,我早就明了。我知道,自己未必如想象中的坚强,但是,在我绝望或者无助的时候,也许会有过如1960年骨节草中的一条蛇出来,它出现的理由或者原因也都无需去推论,但我想,肯定会有一条蛇,尽管它有毒,诡秘,使人惊恐,那些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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