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人间滋味

　　中学时住处毗邻菜市场，放学回家常常拎一些蔬菜回去。土豆白菜用于炖炒，黄瓜萝卜却是多半拿来生食。喜欢生吃的还有大葱，葱蘸酱，葱叶卷成卷，抛进嘴里，咔嚓咔嚓，嚼得满嘴绿沫。读者多半猜得出来，我是山东人。汪曾祺白话山东人时就说过一个小故事，说婆媳吵架，媳妇赌气跳了井，婆婆慌忙找儿子，儿子说：“不咋。”拿了一根葱到井口一晃，媳妇就上来了。
　　笑话而已，不能当真。然而山东人爱吃葱却是很有名的。
　　葱叶卷着吃，是小时候在菜园子里形成的习惯。读书以后再回家，路过葱地，还是忍不住揪上一只葱叶，卷成卷，扔进嘴里。
　　小时候吃东西，小花样也多。比如黄瓜，总是啃掉瓜肉，露出一截颤巍巍的穰，小口小口地咬掉。家里做凉拌黄瓜时是不要穰的，小孩子家却喜欢吃，当作好东西一样攒到最后才吃掉。
　　中学时吃的生萝卜可不少。洗净以后，切成二指宽的段，堆在盆里。一边看书，一边吃。拈起一段，磕开皮，把皮拽下来，单嚼，一股辛辣的味道。
　　萝卜心水润，含水极多（唱歌的想要保养嗓子，不妨多吃些萝卜心）。冬天在家里做馅子，七八个水萝卜，个个碗口粗，一臂之长，擦成丝，焯过，再挤出水分，剩半盆不到。除去水，萝卜就剩不下什么了。
　　02 年春买过一袋很好看的小萝卜，红皮绿缨，颜色鲜亮得耀眼。选了一只根须较密的，养在水碗里。隔夜萝卜缨就窜高了二指。日记里大大记了一笔，开篇既云：“清水里喂了一直萝卜”。这个喂字让我得意了好一阵子。
　　前些日子在网上和白衣胡扯。白衣谈自己很讨厌大蒜，看到大蒜就想给它灌水，让它质壁分离。我说，何必呢，找个方便面桶，盛上土，栽一圈蒜苗，中间种一棵蝴蝶兰，黄绿相间，很好看的。白衣大喜，说那我就可以大嚼一顿了。
　　便想起那只清水萝卜，也是被我半夜吃掉的。
　　萝卜价极廉，几千年前却是天子诸侯用来祭祀的东西。《诗经》里有“采葑采菲”的句子，菲就是萝卜。那个葑，又叫芜菁，却是大头菜无疑。至于“采薇”，乃是采的野豌豆。萧条异代，王朝泯灭，唯有萝卜、大头菜和野豌豆永垂而不朽。没准在我们人类灭亡以后，它们还要洋洋得意地生存下去呢。
　　萝卜白菜是家常菜，而且带有土著的性质。我不知道在英文里，萝卜该怎么表达，或者如同月季叫 Chinese rose ，而萝卜也被称作 Chinese carrot ？
　　也想不通洋鬼子们会拿它做什么菜。
　　与此相类的还有豆腐。豆腐相传为淮南遗制，是地道的古中国遗民。据说，民国年代，巴黎曾出现过豆腐公司，然而终于倒闭。想来豆腐的滋味，只有中国人自己能体会得了。而做豆腐花样只繁多，也是一大奇观。你想，一个连臭豆腐都吃得如痴如醉的过度，还有什么味道不能做到豆腐里去呢？我所喜爱的，却还是小葱拌豆腐，或者香椿芽拌豆腐一类，颜色清淡，味道也清淡。
　　巷子口买过几回热豆腐，现切现卖，装在塑料袋里，上面淋一层辣汁。有一回还是下着雨，听到叫卖声，拿把伞冲下楼去，终于能得饱口福。 　　拉拉杂杂写了一大篇，谈吃，却不过是家常滋味。我对美食是没有什么研究的，所信奉者，不过是“三味书屋”之三味：布衣暖，草根香，诗书滋味长。读者消化得了，我很高兴；消化不了，不才赠一偏方：买一大块山楂糕，全部吃下。 　　山楂糕消食化气，很有效。我乱吃东西，把胃搞坏了，每每胃气胀。这几天天天去超市买山楂糕吃。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