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回 望 村 庄

我想，现在，是我该对那个虽已遥远于我的日子但依旧温暖着我的心灵的小村庄说些什么的时候了。
——题记
　　在渭河穿越黄土高原的崇山峻岭，东望秦岭然后甩头扎八百里秦川的最后一段带状峡谷中，远远近近地座落着十几座或几十座大小不等、人口也不一但生活习惯和生活方式与内容却毫无二致的村庄，生我养我的那个小村庄就在其中。 　　十九岁那年秋天的一个黄昏，在祖父期冀的目光中，我爬上了绕村庄而过的陇海铁路线上的一列客车。我走出了我的小村庄。我至今还能清楚地记得除了在家人看来已给我准备的十分齐全但在我的大学同窗眼里仍十分简陋的铺盖（其中有一条母亲出嫁时带来的、在箱底压了二十年舍不得用的红线毯）而外，我的包里只有母亲为我煮好的十几个白生生的鸡蛋，和祖父在火车临开动前颤动着满是青筋的双手递给我的七八颗水果糖。那时，我的小村庄真是很贫困。 　　但在我的内心一直有一个很固执的念头：我的小村庄还很年轻。尽管它的历史用我短短的三十多年的生命历程尚无力追溯，但祖父在世时曾对我说过：他年轻时村子里只有不到十户人家，且都住在北山脚下的的土窑里。祖父是1911年生人，经历了清末、民国、新中国三个时代，他和他们的那一辈人应该是小村庄变迁、发展的见证人。我也不止一次地问过他有关这个村庄的来历，可他总是说：“我也不知道哇，打我能记事起，我们就一直生活在这个村子里，你祖爷爷和祖奶奶也没告诉过我呀……”而我想我一直要追寻它的历史的根由就是想要找到一些可以让我了解它、把握它并彻底地拥有它的思想和情感方式。而这一切，都源于它的贫困。 　　小村庄靠北山而临渭河，但因东西两山成双翼环抱之势竟让它虽然身处我国著名的铁路干线陇海线之旁却如同一沦陷在黄土大山阴影里的孤岛，因此，贫穷再加上交通闭塞就成了它的一大特征。谁都怕进我们村，谁也难出我们村。 　　在我的幼年时代，全村有三十多户人家，几乎家家都推的是吃了上顿愁下顿的“难心”日子。有一年临近春节，隔壁刚娶妻不久的堂叔吉祥却去省城“要馍馍”（讨饭）了，正月十五一过他扛着两面袋雪花似的花卷、馒头回到村里时，竟惹得村中老老少少来瞧热闹和新鲜，好象他出门后的日子里不是一个叫花子而是一条敢闯大城市英雄好汉似的，人们边尝他要来的城里人“馍”，边听他讲在省城的见闻，脸上和心里皆是羡慕之色，而我在一边，听出的却是眼中的泪和内心的酸楚：贫穷和容易满足似乎是我的小村庄的本质和特征而不是一种暂时的表象。 　　这样的情形一直到八十年代初期“包产到户”彻底地从小村庄里消失后，家家有了余粮，且顿顿都能吃上白面饭时，我祖父竟然还心有余悸地以“前事不忘，后事之师”的口吻曾不止一次地对我们说：“娃娃呵，这顿顿吃白面怕是要遭罪的，还是多吃一些五谷杂粮吧”，而他的苦口婆心在我们这些内心暗暗发过“再也不吃苞谷面糁饭和秫秫面饽饽”誓愿的小辈人耳朵里已是一阵风，听也由我们，不听也由我们。现在我以一个有点人生经历和生活经验的人的想法去琢磨他老人家话，我想，这已是他们那些过惯了穷日子与苦日子的我的小村庄里的人似乎共有的心理状态。他们担心，他们也恐惧——这样的日子会像梦一样忽然消失；他们节俭，勤劳；对待日子和生活就像侍奉庄稼和神灵；他们保守，谨慎，因为他们对过去记忆犹新而对未来没有丝毫的信心。 　　求学，工作，成家，育儿，似乎只是在一个瞬间，我就走过了人生中最美丽也最具波澜和魅力的一段历程。现在，当我在城市里生活着得象一个标准的城市人时，村庄，质朴的村庄，少言寡语的村庄却象是我的影子，跟随我，但不惊扰我。在我偶尔回首它时，便能看到它已完全迥异于过去的贫困的憨实的笑。 　　通往乡上的、能跑小四轮拖拉机的村级公路通了，很多比我更年轻的村里娃乘火车、坐汽车走了出去，北京、上海、兰州、广州地闯世界，当他们再回来时，带回的不仅仅让家人眉开眼笑的大把大把的钱，更多带回村庄的是眼界、见识和我的小村庄过去从未体味过的新鲜和多姿多彩；有果园了，有磨房了，也有日用百货、油盐酱醋、烟酒副食样样俱全的杂货店了；汽车进村了，摩托车又出村了。而这一令人瞠目结舌的变化竟也似乎是在一个瞬间——短短的近十几年——发生的事情，我想这也是我的祖父那样的一代人，一个个带着他们忧虑和牵挂辞世时，根本无法想象得到的。这个村庄已不是他们的村庄，也不会是我的村庄，而是他们——那些比我更年轻、更有勇气和信心走南闯北的弟弟妹妹们的村庄，是一座开始有了梦想和想法的村庄，年轻的村庄。 　　尽管和周围其它村庄相比，它依然显得有些寒伧。没有高檐大瓦，也少了一些青砖红墙，但每次回乡，我都能看到它脸上的笑意和红润，听到它内心的欣悦和感动。炊烟袅袅中，是幸福和憧憬，人影绰绰处，是笑语和温暖。 　　倘若黄泉有知，祖父和他的那些老兄弟老姐妹们也一定会“其乐融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