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热爱失眠

　　　　　　　　　　热爱失眠
　　　　　　　　　　　叶梓 　　我是个少瞌睡的人。
　　晚上经常睡不着，妻子就骂我：像个夜猫子。接住话头，我就开玩笑地说，我是属猫的。我的秉性与行为有些地方像猫，可惜十二生肖里没有猫——言归正传吧——我喜欢每天夜里看一会书，要么写点东西，等有些睡意时，再上床。我有几本不变的枕边书，如《浮生六记》，如《闲情偶寄》，如《世界名画鉴赏》，上床后总要随便翻翻。枕边书还没合上，妻子轻微而均匀的鼾声似一支舒缓的曲子，就动人而温馨起来了。可我解衣睡下，却是翻来覆去，一时半会睡不着。这样的情形已经持续好几年了。睡不着，我就胡思乱想，思绪像阔海空天里的鱼和鸟了，有时候就干脆专心致志地去听窗外穿行于黑暗中的汽车声。最后，总是偷偷地起来，打算到书房去，妻子总会在我和衣出门的时候呼地一下坐起来，问到：像个夜猫子，又干啥去？偶尔也会温柔地嘱咐一句：早点休息，啊——我常常因她在熟睡中猛得起来而怔住在卧室的门口。 　　这就是我的失眠和失眠的夜晚。 　　其实，听听妻子的鼾声，或者扭头看看她熟睡的模样，也是人生的一大幸福。但是，夜夜听或者夜夜看，就不再有幸福感了。这和蜜多了不甜一个道理。推而广之，外遇大抵也是因了这种心理。好在我偷偷摸摸的外遇是些书和文字，但妻子还是不大同意。她担心着我的身体。天下的女人最关心的其实是她男人的身体。可是我的瞌睡不知道跑哪去了，经常睡不着。妻子建议我去医院检查一下，说一个年轻人怎么会睡不着觉呢？ 　　可我懒得去。我不但觉着失眠不是什么病，而且固执地认为，我的失眠是件好事，它用另一种形式加长了我生命的长度。我们来世上一趟不容易，按轮回的说法，至少要好几百年吧，这么不容易地来到世上，但仔细算算，有将近三分之一的时间要在睡眠中度过，可见睡觉是人生的一大浪费。既为浪费，那我的失眠就能多多少少地起到了节省的作用，让我在有限的生命里尽可能多地做一点自己想干的事情。再说，我老家有句俗语：人老三件宝，贪财怕死瞌睡少。我将近而立之年，谈不上老，却提前有此一宝，真是可喜可贺。 　　要是既失眠又能在失眠后较短的睡眠里有梦可做，就是一件美上加美的事。失眠时翻了几页的一本散发着唐朝气息的老书，几句歪歪斜斜地落在纸上的诗句，还有深夜里的冥思，再加上后来居上的一个幽幽小梦，这将是一个怎样的夜晚啊。可惜这样夜晚太少太少。所以，我十分羡慕竹林七贤之一阮籍的失眠。他在《咏怀诗》里这样写到：夜中不能寐，起坐弹鸣琴。薄帷鉴明月，清风吹我襟。做古人真好，连失眠都如此诗意。我猜想，阮籍必定是坐在一个小院子里弹着鸣琴的，要是他像我一样，住在高楼，就不会沐着明月，也就不会有清风吹过衣襟了。 　　如果我这样失眠整整一个夜晚，该有多好！ 　　白天很少活动的老鼠，让猫的夜间行动成为它光荣的职责，因此，猫在白天晒着太阳打打盹也就不算过错——与失眠对应着的，往往是第二天的迟起。我恰好如此。我曾经一度是个闲人，居家写作谈不上，但能沾点闭门读书的边。现在上班，上午可以不去，所以，我的早晨总是从九点以后才开始的。小时候就知道一日之季在于晨这句话，知道这句话的时候，我是早起的，和无数好学的乡下少年一样，在早晨背英语单词，背古代诗词。可现在不一样了，没人要求我背，我也不要求自己，因此，迟起就很自然。八点钟的阳光隔着窗户已经照在我的素花被子上，我还在床上呼呼大睡。 　　不知道这算不算虚度光阴？ 　　现代文学史上的才子梁遇春，曾经写过一篇文章，叫《“春朝”一刻值千金》。说他“聪明的想头”“多半是早上懒洋洋地赖在床上想出来的”，可我不是。我在迟起的早晨就忘掉了前面所说的“睡觉是人生的一大浪费”的想法，觉着能多睡一会，就再睡一会，什么也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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