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家园何处

　　　　　　　　　　　　　赵 敏
　　居无定所，经常搬家的现代人的命运，若按祖父的说法是最贱命的了。小时候听祖父说，有本事的男人建家园，命犯贱的男人常搬家。当然祖父说的是有农耕背景的乡村男人。如果祖父活到现在，他老人家怎么也想不到，现代都市里常搬家的男人，家越搬越好的男人才是最有本事的。为生活所迫，没有自己安定居所的也大有人在。但不管什么时代，一个人要是常被居无定所的漂泊生涯所累，再怎么说也是幸福不起来的。有句俗话，金窝窝，银窝窝，不如自己有个草窝。说的就是居有定所的实在和自足。 　　早已过了而立之年的我，家倒是搬了很多次，但总也逃不出祖父所说的犯贱的宿命。每一次的搬家，倒不是说让自己穷困了。搬家时总是让人经受到草窝难离的无奈；经受浮萍般漂泊的生存隐痛。 　　第一次搬家，应该说是帮母亲搬的家。结婚生子后，我想，母亲为我们劳累辛苦了一辈子，也该让我尽尽孝，她也该安享晚年了。我将常年独自在老家小山村生活的母亲“骗”了来照看她的孙子。说“骗”，是因为母亲来城里之前就与我约法三章，等她带大了孙子，她还要回老家过活。她说孙子大了，在城里闲着没事，会生病的。说自己还年轻，才五十出头。五十才出头就养老，要遭天打雷轰的!回到小山村还可以养些鸡、猪什么的，为我们提供肉食；还可以栽种一点经济作物什么的，卖了钱给我们贴补家用。我知道母亲的脾气，若不答应她，她宁可不照看孙子也不会来城里与我们住的。我就答应了她，她也就高高兴兴地来了。 　　转眼，孩子三岁，到了上幼儿园的年龄。我们才给孩子联系入学的事，母亲就急切地准备着要回老家了。那些日子里，母亲总是对着孙子长长地舒一口气，自顾着对孩子说：才眨巴眼的功夫，心肝宝贝就长大了。奶奶也该回去啰! 　　母亲说的是回老家小山村，而恍惚里我总是将母亲的话理解为：她就要永远地回去了，要永远离开我们，要去天堂了。我不禁悲从中来，我知道母亲的这一生总是围绕着儿女而活着，她从来就不为自己着想。母亲还对孙子说，等我的孙子出息了，奶奶就搬拢你住，好不好啊？奶奶要回去给你攒下讨孙媳妇的钱，要不要啊!祖孙俩还唱起了儿歌： 蜻蜓蜻蜓飞，
前面有草灰；
蜻蜓蜻蜓落，
前面有草垛…… 　　我知道母亲不好直接向我提回家的事，她是在提醒我母子之间的约定，她该回老家了。知母莫若子，我知道没有了孙子作伴，母亲在城里是一天都呆不下去的。可母亲日见身体衰老，我怎能让她独自回老家过活。她在生我的时候流血过多，六十年代的山村没有医治条件，就落下了经常犯头晕的老毛病。她一个人回到老家生活，我们又不能经常回家看望她，反而要给我们添出好多麻烦的。我该如何留住母亲呢？这事让我很是犯难。但正是母亲教会孩子的那首儿歌，让我萌生决意留住母亲的想法。是阿，蜻蜓永远都不会只飞不落。落，是因为有了草垛。人也一样阿，儿女们已经堆好了草垛，父母也该随着儿女落脚安家阿。儿女们小的时候要听从父母；而父母老了，也该听从儿女的安排，这是天经地义。舅舅进城看望我们时，我让他帮着劝说母亲别再回老家。但不管怎样说服，母亲终是不肯。 　　我料定绝难说动母亲，便一咬牙，决定独自秘密回老家，给母亲来个釜底抽薪，到时该怎样就怎样。我回到小山村，将母亲的家当分给了大伯和小叔两家。在村公所办理了土地退包手续。心想，这回母亲已经没有了退路，让她长痛不如短痛，慢慢她会习惯的。 　　孩子上了幼儿园，母亲便整天闹着让我送她回老家。开始时我还抱着能够说动她留下的希望，可母亲就像是吃了称砣铁了心，直嚷着回去。逼得没办法，我只好向她道了实情，对母亲说，你没有家了!我前几天背着你回去把家当全部分给老家的亲戚了，回不去了!这里才是你的家。母亲以为我在跟她开玩笑，却见我一脸严肃，相信是真的，她便像个孩子似的伤心得大声哭闹起来。她用哭腔骂道：你个没良心的。拆我的家，能耐了。你要让娘老子的魂魄都没地方安歇了!母亲还用绝食来向我抗议。那次，母亲不答理我有足足一个多月时间。最终还是无可奈何地留下了。 　　从那以后，我们又搬了几次家。而每一次与处熟了的邻居告别时，母亲总要叹息，流泪。看她那忧伤的样子，我也总有一种做错事的负疚感；有一种毫无根底的漂泊的痛。我也会在心中自问：是阿，有必要总那么搬来搬去吗？何处才是家园！自己有本事就安安定定地建个家园阿。母亲教会孩子的那首儿歌在耳边响起：蜻蜓蜻蜓飞，前面有草灰；蜻蜓蜻蜓落，前面有草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