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日子与风景

　　对风景我向来麻木。但是，对西陵峡的冷月和峡间裹着凉风滑翔的鹰，记忆特别深。印象中这美妙画幅时常勾起我关于孤独的思考；同时，也让我记起那总也点不着炉火的日子。

　　1984年，学校安排我们这班同学在宜昌周围航道站实习。然而，到宜昌后，实习单位领导好心地说，来宜昌就该进川江，那里航道条件最苦，最能锻炼人。于是，我被分到巴东航道大站。大站辖区分两个航道站船管理。我所在的航道站，管秭归和西陵峡入口段上下的二十多公里长江主航道。

　　秭归是个很小的山城，但这是屈原的故乡。小城的山道旁，有一个潮湿的山洞，传说少时的屈原就在这里读的书。山道下，就是面向奔腾大江和壁峭峡影的屈原祠。那时的屈原祠只有一般南方小庙那么大，白底粉墙上画了不少花花绿绿的传说人物，没有一点诗人的气韵，甚至说有些俗不可耐。但施工的乡人说祠还要建很大。顺着祠外曲折的小石阶向下三百来米，就是航道站的趸船。那些日子，洪水不停地涨，我们每天都要把固定趸船的锚链松一大截到江中，以防暴涨的江水把趸船压沉。在我到站的一个星期前，奉节的一条宿舍船就是硬被洪水压到江底，船上的十四名船员无一生还。

　　峡间的风很清凉。这里晚上到九点天还是亮的。劳累一天的船员，喝完酒就各自回舱休息。而此时，我却没有任何睡意，时常一个人坐在船头，看峡谷间格外明亮的夜月。因是在峡中，弯曲的河谷象是群山中的一个大水池，月亮仿佛就凝固在山顶上。山水经月色一点染，便显得异常安静。在河流的奔腾声里，你会不自觉地有一种被围困的感觉。这完全没有平原地带“月涌大江流”的宽阔而缥缈的意味，只显得闭塞与壅堵，坚硬与固执，让人喘不过气来。当然，最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是还要烧饭，十名船员每人轮着烧一天。在这里的一个多月中，我共轮过四次。第一次看错时间，零晨三点就起来点煤炉。但是近六点钟炉火还是没点燃，早起的加油工老张过来问我怎么回事。我说点不着火。于是，他就教怎么点，同时动手帮忙，说做人要实心，烧煤要空心。见他把火点燃，又帮着洗米煮稀饭，我不知如何感谢，于是就回舱拿来一包红金龙香烟送他。他憨厚着说不要，说这点忙不算什么。第二次烧饭时，老张回家休假，结果早饭九点多才吃上，晚饭更是到十点才做好。尽管这些船员都挺饿，但就是不帮手，反正一天到晚都是吃睡，迟点也无所谓，何况还可以说点风凉话乐乐……最后一次做饭，是在刚从武汉学习回船的站长指导下完成的，不过晚餐是自己“做”的，因为过两天就要返校，于是我上岸卖了些卤菜和酒请他们。站长说不要客气，并说这些船员大部分是渔民出身，粗得狠，其实人都很好，暗地里都说你有文化又能干，羡慕得不得了呢。结果这天晚上我喝了很多的酒，并象他们一样赤膊上阵，很大口地吸着烟……

　　第二天醒来，他们就当我是亲兄弟一样，说今天把船开到青滩，让我看看长江上最难行船的险段。原先就听说过青滩，也想去看看，但它不在本站辖区内，所以也就只能想想。不成想马上就能去了，心里非常高兴。当船快到青滩时，就猛地感觉船速慢了下来。接着，船体开始摇摆。于是，站长通过无线电话与铰滩站联系，看能不能用铰关帮着我们船上去。其实青滩是一道大石梁，上下落差有5米多，且流速大、流态坏。长江上最早的铰滩站是民生公司1937年建在这的，但不久就遭到当地纤夫的反对而撤除，因为没有机铰以前，船舶过滩都是由人力牵引上行。随着战事大作，1938年国民政府重又恢复在此铰滩，抗战站物资大多经此入川。从青滩下来时正中午，水手长说去他家吃饭，并自豪地说我堂客能烧一手好川菜。

　　我离站的这天，站长先是让船下水进西陵峡，而后再上行至巴东大站。到巴东的当晚我就坐上去宜昌的客轮，第二天清晨四点多就进了三峡船闸，下船时才五点多。在噪杂的人群和驳错的街口间，我有种被丢弃的感受，尽管这只是1984年，我已18岁。过了16年，我因公去重庆就又到了宜昌，为赶时间就乘快艇上行。因船速极快，两岸都看不太真切。船经过秭归也就一个多小时，而那时却要大半天。当时就想，回到那时竟用16年，甚至更长。但是，那些日子在记忆中也就一瞬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