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与石头说话的人

与石头说话的人
　　高峰 男，1960年生人。以“抱石斋主”自喻。是山西收藏界有名的藏石家。近年来致力于大寨石的收集和研究，7月25日至8月10日，在山西古玩城展览大厅举办“高峰·大寨奇石藏品展”。
　　石头与房子
　　与高峰的相识是近一年前的事了。这件事的初衷到今天为止已经想不起来。我只记得去了他位于大东关的家。事后我曾有过详细的记述。在我有限的采访生涯中，这是最辛苦的一次。或许正应了他的名字，我们从青年路他的“三境雅石斋”出发，在城市里七拐八拐，然后经建设北路往东，一路上坡，到达大东关他的家。他的家有另外一个别致的名字，叫“抱石斋”，这家确实位于高处，是因为他姓高吧？我的一位朋友就在她的一篇文章中艳羡他“抱石斋主”的自足和“富有”，那么一块块大小不一、性情不一的石头抱在怀中会是什么感觉呢——高峰笑着，我觉得他的眼神在说出他对于石头的痴迷和热爱。答案是高峰的木讷少言和石头的“无语”，他们之间，是一种与性灵关涉的沟通。他是用心与石头说话的人。每一块石头，都有一个故事，高峰，他把他的灵魂融在了石头里面。

　　这样一个人，因为回头看到我有些疲惫地骑车上坡，说起房子的事。他说：许多朋友劝我把石头卖了，在城里换一所大房子。

　　我心里说，那敢情好，不过“抱石斋”就没有了。在他的店里，我留意到，有一块石头的标价为28000元。普通的也在上百成千或几千元的价位上。但石头静静矗立，并不知道自己身价几何，其实谁又能知道呢？高峰说，卖自己的藏石是最痛苦的事。每一天他的手指抚摩它们，感受他们的温度和心情，像一个父亲对孩子一样——诗人病夫说：你就把命系在石头上吧。

　　爱石成痴，放弃也难。在高峰家，所谓的“抱石斋”显得有些局促和逼仄，除了电视，家中几乎空无一物。我想象这个人，也许他比许多人富有，也许他又比许多人贫穷。他是铁路职工，每天奔波在上班下班的路上，他的心情好吗？

　　阳光灿烂的时候他的手抚过石头上的纹理，他与它们交谈。写过诗的高峰，他一定在想着这些石头的来与去吧。由晃荡的光线构造的岁月的半径笼罩他坚毅的身影。“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聚在那里，又会在什么时候，悄然地散去。”
　　高峰与大寨石
　　或许每个人的生命中注定有一段故事。这段故事的起落事先早已存在着了。只是机缘交错，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应验。而高峰与石头的结缘，就在懵懂中发生。1994年他因事去兰州，在黄河奇石馆看了一次展览。回来之后，他就和石头结下了不解之缘。爱石、藏石、赏石、学石，成为他生命中最为重要的内容。他有限的工资也几乎都花费在这上面。也许，在他和石头之间，一定有一种血肉的牵连吧。我见过许多痴迷于艺术的人，但在高峰这里，他的表现更甚于常人。看他专注地擦拭石头的样子，想象不到这个人的心里到底藏匿了多少微妙的情绪。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造物的神奇，他领悟得最为彻底。好友为高峰撰文，称：“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琴棋书画之娱，附庸者颇众，然以石为友者，大千世界，又得几人欤？”“高峰，并州人氏，性憨实，性情，通文墨，习艺术，三十而立之年，忽悟石道。十余年来，大江南北，东海西域，迤逦其踪，遍访奇石，而今，不可谓蔚为大观，亦可称门户独立。”

　　公元2002年，高峰偶访昔阳大寨，不期然间，为当地特有顽石击中灵感，遂以大寨之石赋之，且自以为此乃天之所赐也。

　　据有关资料记载，大寨属古石山区，全村土地不到800亩，而其中有90%的土地挂在山梁、山嘴和山坡上，既不耐旱，又不耐涝，频频饥年荒岁，常常食不果腹。上天好象就是这么不公平，他竟糊里糊涂地把这样一片残酷的穷山恶水“恩赐”给了大寨的人民。奇形怪状的大寨石遍布山野，当这些石头经大寨人的双手被一块块有机组合，垒成围护一层层梯田的石头墙后，焕发生机的新大寨诞生了。然而，也许是求生存的主导需求使然，大寨人在创造旱涝都丰收的大寨田的时候，几乎没有注意或者根本没有发现，他们手中、脚下、身边的那一块块坚硬的石头，除了能垒墙护土之外，竟然是那么的奇美。

　　“吾观高峰所藏大寨石，瘦漏硬透皱俱备，坚可比金玉，形可喻天地，漏透皱之美，直可欺太湖之石。其色墨，沉厚绵延之气与三晋古风谙合。噫，吾有叹焉：人言顽石乃天父地母之子女也，散于野岭荒山，独赖德心慧眼者识之，以此而论，高峰亦有幸矣。”
　　天之赐
　

　　两年来，高峰共去了40多趟大寨，仅花费在运输上面的费用已经过万，而一块块造型精美、意蕴深厚的奇石精品被他发掘出来，他将自己的石头分别以形、以意、以声命名。于是有了石锁、云靴、绣鞋、子鼠、天地父母、孔雀东南飞等等，诸如此类。于是有了石头的妩媚和庄重，有了会唱歌的石头……在中国奇石界，山西土产的奇石甚少，即使有，名亦不高。而高峰发现的大寨石，从某种意义上说，彻底否定了“山西无奇石”之说。

　　说到自己收藏的大寨石，高峰毫不自谦。他说：大寨石的精品都集于我一人之手。看起来，他有一种无形的骄傲和自足。据有关人士分析，大寨及周遍地区的岩石生成于4.39亿年前的奥陶纪。沧海桑田，日落月升，亿万年是多么久远的光阴，没有人能想象得出来，但就在这看似无边际的时空中，孕育诞生了大寨石，这神奇的石头，这灿烂的石头。

　　高峰的家中，快成石头房子了。诗人海子理想中的家园就是这样的吗？但在高峰这里，石头不是建筑材料，它就是一个个有性灵的生命的积聚地，也是性灵本身。“他将一个个叫做灵魂的东西把玩/然后附着在一具具的石头上/这时你可以听到石头的歌唱了……”

　　这一次去高峰家里，没有了第一次去时的震惊。他说忙不过来，石头店不开了。“抱石斋”里的石头比去年明显增多了。在他精心布置的家里逗留，像与一段过往的故事重逢。高峰将自己的生活与石头牵连在一起。我们相对无语的时候，他就回过头去，用目光一遍遍地抚摩着石头。我总觉得他的灵魂就此沉陷进去，像走进一个与亿万斯年同步的长岁。有时候人痴迷一物，连自己都不自知。高峰又何尝能够说出自己与石头的缘分系在何处？我想，在长夜无人的时分，他像一个古代隐士般与石头说着隐语。没有人能听清他的话语，没有人能听懂。这是一个被他自己缔造的世界，同别的艺术类别不同，高峰的“石头记”是用有形的实物写就的。在拥挤的石头和石头之间，是他家的沙发、电视柜、床，石头成了主体，而人却不知身寄何处。在夜里酣睡，应该会有山野的风声和活奔乱跳的灵魂在屋子里响动。这时候的高峰也许就是那个幼小的贪玩的孩子，有意无意之间，他衔接起了一个庞大的天人合一的梦。那被天公赐予灵性的石头，也赐予了他一天天宁静的睡眠。在他的眼里，石头或许亦有言吧，它的母语就是天地造化，就是自然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