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舞厅
2020-12-14叙事散文蓝若川
但凡喜欢跳舞的人,不论男女,都离不开舞厅。他们都是平凡的人,都去那种一般的舞厅。这种舞厅的所在,并不一定在繁华的闹市区,有的甚至座落在较背的地段。即便在较繁华的地段,门面也不招摇,只是一块牌子上书写着:内设舞厅。好的在门边上设了小面积的霓虹
但凡喜欢跳舞的人,不论男女,都离不开舞厅。他们都是平凡的人,都去那种一般的舞厅。这种舞厅的所在,并不一定在繁华的闹市区,有的甚至座落在较背的地段。即便在较繁华的地段,门面也不招摇,只是一块牌子上书写着:内设舞厅。好的在门边上设了小面积的霓虹灯,在暗夜里不停地眨着眼。如果是座二层楼,一层就开了电影录相厅,二楼才是舞厅。
来舞厅的人员身份很杂,很多人之间是相熟的,其实,他们有许多人是相互介绍过来的,比如,谁和开舞厅的老板是朋友,答应了给拉一些顾客,就约了一些朋友过来,来几次,熟了,朋友就又约了朋友来,一来二去,人就多起来。这里面,有几个是几乎天天跳舞的,他们是舞厅的常客,在这里,他们有如鱼得水的快乐,这从着装上也能看出来,他们的服装较为讲究,面部和发型经过了刻意的修饰,精神饱满,叫人看了神情也要为之一振的。有的人不常跳舞,着装打扮就要次一等,但还说得过去,他们来到舞场,并不拘谨,很快找到舞伴,进入角色。还有的人,是经常不跳舞的,他们着装随便,神情畏缩,要等着熟人过来拉进舞场,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舞厅的装潢不是太讲究,墙壁只刷了白的涂料,近窗的地方,有黄的水渍,是雨水留的痕迹。灯光还算讲究,设了黑光灯、旋转灯、荧光灯,七彩炫目的灯光一亮,音乐声响起。大家便纷纷走进舞场。
常客中,有个女人,四十岁左右,快言快语,动作干练,是某局的副局长,她的舞姿娴熟,但舞风有种凌厉之势,缺乏女子的圆润,她的西装裙裾瘦且短,紧包着她瘦削的臀部和大腿,因此,她有点放不开步伐,舞步细碎,跟舞伴的大步不太协调。她的舞伴几乎是固定的,不是那个高个子,就是那个矮个子,两个男人看上去都要比她年纪小,高个子的舞比矮个子跳得好。
舞厅里舞跳得最好的,是个男的,他在一家超市里租了柜台卖小菜。论长相,他算不上出众,一张婴儿胖的脸,身体却是瘦,稍有点背弓。他衣着得体,文质彬彬,看不出是卖小菜的小老板。他的在银行工作的妻子,通常也陪他来,但她跳男步,只跳男步,从没见她跟男的跳过舞。她年轻漂亮,但身材稍显丰满,因此穿了一身黑衣,黑的裙裤肥,远了看倒像是长裙曳地,有些飘逸的意思。他们夫妻,都跳男步,是舞厅里非常奇怪的一对。两人的舞伴从来不缺,一曲接着一曲,都不用主动去邀舞伴。每次跳舞,总有几个女人眼巴巴地干坐在那里,几个曲子也跳不了一个的。这种情形,就叫她心生鄙夷,她小声对舞伴嘀咕,这几个等的女人,是专等男舞伴的,没男的不跳,贱!舞厅里的确是女多男少,所以,她的丈夫是灸手可热的人物。他轻轻搂着一个个女人跳来跳去的,她不管不问,看也不看,安心跳她的男步,这是舞厅里的约定俗成。
男舞伴不好找,除了男的少,这里还有个原因,这个原因,女的都不好意思说,就是有的男人爱动手动脚。跳舞么,男女搭伴按说没什么不好意思,身体的接触也在所难免。可有的男舞伴,搂着女舞伴的腰的手不安生,好动。这一动,就有了不好的意味,轻了说是占便宜,重了说是耍流氓。被非礼了的女人,不好当面声张,勉强跳完了舞,下次跳都不太敢再找男舞伴了。私下里,女友之间介绍舞厅里的经验,就说那个那个小伙子不要脸,在人家身上乱摸。听的人很是兴奋地问那个那个,这个便说出了他的特征,比如额头上染了一绺子黄头发的,或是小白脸子的那个。大家记住了,下次跳舞,就着意避开那个人。其实被摸过的人,也并不觉得羞耻难当,要不也不会四处乱说,说白了这里面有点柔软的刺激性,她们的平淡的生活,有时需要一点无伤大雅的刺激。
所以,两个女人搭对子跳舞最安全,虽然看上去有点不伦不类。但这种安全性并不太吸引人,舞厅里的女人大部分还是需要男舞伴。有一天,舞厅里的男舞伴出奇的少,为了活跃起舞厅的气氛来,女人堆里不得不又出来几个跳男步的,原先就跳男步的那个银行职员,不停地交换着舞伴,因为她的男步跳得较为熟稔。看得出来,女人们有点意兴阑珊,头顶上的旋转彩灯,仿佛转得也有些懒散,灯光暗淡,音乐放的是《友谊地久天长》慢三舞曲,像是舞会刚刚开始,就要结束了似的,大家情绪沉郁,被浸淫在舞曲的离别伤感之中。
女副局长的两个固定舞伴只来一个,是那个高个子,他们配合得那可叫好,女的这天换了一条白色的喇叭裙,宝蓝无袖上衣,颈子上挂了水晶石项链。在旋转的舞姿里,她的喇叭裙鼓飘起来,真是悦目呵。大家看着,有点妒忌,却也不得不暗自赞赏不已。跟这一对比起来,其他人黯然失色。他们是水中盛开的芙蓉,其他人是水珠滚动的荷叶,这种衬托,愈来愈明显了,因为在一曲舞罢,女副局长点了个南美风情的拉丁舞曲,说是给大家提提情绪,这种有难度的国标舞却不是人人能跳得了的,非常明显,这带有炫耀的成份。不过,女副局长有点失算,虽然他们跳得相当卖力,在节奏上还是慢了半拍,中间男步出了几次错,不得不中断从新再来。结束时,观看的众人还是勉强给了掌声,甚至还有尖锐的呼哨声给予肯定。
如果事情发展至此,算作今夜的高潮,高潮部分过去,一切复位,即而转入尾声,也就万事大吉了。虽然银行职员她们聚在一起,悄悄地议论,说是那个高个子是女副局长单位的司机,他天天用小车拉着女上司来跳舞,她的丈夫,竟然不管。还有,她的丈夫——某镇的党委书记,听说也是不闲着,外面有,家里也有。这句家里也有,却是银行职员说出来的,她一说,有几个人脸色都有些变了,张开了嘴,合不上。是谁?是谁?大家问。她绷住脸,岔开话,不说。突然有人说是他的小姨子,就是电视台的那个。方才张开嘴的人合上嘴,开始啧啧有声。这种悄悄的议论,并不能改变什么,流言除了能满足人的好奇心以外,真的没有什么大的作用,即使是真有其事,一旦归属于流言,就有了捕风捉影的性质,可信度大大下降。
但是,谁也没有注意,银行职员的丈夫已经进入舞厅,本来,说好了他不来了,因为超市柜台有一个打工妹临时有事回家,他要顶她的班,另外,熏鱼没了,也要他做。不知道什么原因,他却来了。他进来的时候,女副局长正在跳拉丁舞,他也站在一边看。舞厅的灯不少,光却只是一束束的,散着交错着打向四周,人站在里面,就有点眼花缭乱,离得稍远,不注意,真看不清那人是那个。他站在那里看,鼓掌,哎对了,呼哨也是他打的,好像突然间,活力充盈了他的全身,他自己也没想到会打这么个流里流气的呼哨吧,但他笑了,在流光溢彩之间,眼睛闪亮。他的脸色有些腊黄,凸的部位,油腻汪汪。当他走到女副局长的身边,向她伸出手时,有一束较强的灯光打在他脸上,站在人群里的我发现,他的脸色其实是绯红,我不知道是不是他特别兴奋的缘故。估计,大多数人都没有观察他脸色的兴趣,特别是那些女人们,都微微现出吃惊的模样,有几个又张开了自己的嘴巴。她们偷偷朝银行职员瞥一眼,迅速回过头。银行职员像她们一样,似乎有点吃惊,脸上却是笑的——不得不笑的——可笑出来,又难以回收。这样,就成了较尴尬的笑,硬在那里,凝固了似的。
此时,舞曲响了,大家似乎还没回过神来,女副局长已经乐呵呵地拉住了银行职员丈夫的手,他们要一起跳舞了。
舞曲是探戈,这好像还是要表演给大家看的,我们这些观众,主动让出了很大的空场,好叫他们好好表演。女副局长的固定舞伴已不知去向,是不是也在一边观赏呢,不得而知,反正,我四下里找了一会儿,也没找到。跳舞的一对儿,竟然是珠连璧合,配合默契。音乐节拍是蓬嚓嚓嚓,蓬嚓嚓蓬嚓,他们蟹行猫步,摆头顿足,左顾右盼,欲进还退,面部表情时而严肃,时而深情。首先他真的带动了她,从情绪上和动作的协调上;她呢,也是配合的好,亦步亦趋的。原先的高个子舞伴,就没有这种能力,他们拉丁舞的失败,因此大都要归于高个子的失误。
他们的结束,竟然在不知不觉之中,在片刻的空白过后,大家鼓掌,哗哗的,真是不错的舞,有人说在我们小城是盖了,再没有人能跳成这样。可他们什么时候一起练的呢?这一丝疑问忽然从人的脑际闪过,反正不是在这个舞厅练的,在这个舞厅,他俩真的很少跳舞,原先说过的,女副局长有固定的舞伴。或许,偶然的配合就达到了完美,这也难说。
在所有的舞蹈当中,探戈大概是最奇诡的,不单是从动作上,舞者之间身体与目光的接触也格外强烈,这其实是探戈舞的灵魂所在。他们俩的表演,在这方面还是有所收敛的,看上去,就是有点拘谨,没完全放开,但是这一点拘谨,大家不会在意的,因为这里并没有舞蹈专家,只是些业余爱好者,大家没有评判的标准和兴趣。在最初的赞叹过去以后,舞者已分开,各自跟朋友坐下来闲聊。大家又凑在一起,商量跳什么舞。银行职员好像是没有心思,她有点心不在焉,别人说什么,没听清似的,嗯嗯呀呀的。方才欣赏的舞蹈令她恶心,因而厌恶地皱着眉头,她发现别人看她的目光是暧昧的了,不像以前那么清亮,她在回味——大家也像在回味——有些发怔,探戈的那些动作,是多么性感呀,看的时候到没觉得,刷刷刷地过来了,后来回想,就出了问题,什么问题呢?反正是一些猜测,说不清楚的猜测。
第一次进舞厅的我,羞涩得很,坐在一处幽暗的地方,看着他们舞来舞去,竟有些腻了,想必是经过了那一场情绪激昂的高潮部分,有了除却巫山不是云的感觉。我感到乏味极了,便起身离去,走到了舞厅的门外,猛然身后的舞厅里传来吵嚷声,激烈而响亮,使我麻木的感觉悚然而醒。我不好回身去看热闹,只听到一个女声凄厉地叫喊:鸡!男声粗野地吼道:滚!伴着杂乱的脚步向门口涌过来。原本舞厅的平和被遽然打破,我真想象不出那种纷乱的局面该如何收场。吵架的声音由于情绪的贲张而变形,听不出是谁,也许猜也猜得出,但我有些怕,还是头也不回地遁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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