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梦游黄金海岸

梦游黄金海岸 　　有些时候我很相信缘分，比如好些人和事物因有缘而相聚，因无缘而离散。我是生在海边长在海边的，所以，便注定了生命的每一个细胞里，都深深地埋藏了海的湛蓝，海的舒缓，海的情愫。即便是我18岁时背着行囊远离了故土，远离了海滩上红得深刻的盐蓬草花和万古不变的海的低吟，这种注定依然恒久。每当我静下来，每当和朋友谈起，每当和小女忆起，以至于每当我提起笔来，我都忘不了去倾诉给予我幸福和泪水的儿时梦幻。或许因为种种原因，我不可能时时刻刻去依傍她，但我的一颗心永远象刚刚学会展翅的海燕，在海天盘旋，在沙滩鸣唱，在槐林栖息。有朋友说，你是生活在梦里呢。是的，儿时的经历，成年的怀记，哪个是真？哪个是假？我从来就没有理清楚过。我想，即便是我的双足跋涉在世界的任何角落，我与故土的缘是永远脱不掉的。
　　每当站在小城某栋楼房的窗口向东南方向眺望，我会看见太阳巨大的藤蔓在蓝天深邃的背景下伸展，而那间或凝滞其中的云彩，正如藤蔓上纤灵的叶片，闪着不可多得的意蕴。此刻，我知道我的心里为什么充满感激，为什么让泪水由深沉的心底迸溅在脸上，为什么让黄金海岸自然的灵秀镌刻在永久的生命底片上••••••
　　你知道黄金海岸的情怀是怎么表露出来的吗？它不仅在高架的滑沙索道上，不仅在潮平浪缓的浴场里，它还在槐花的绽放里，在香蒲翠苇的摇曳里，在沙钻台草和紫苜蓿的枯荣中，也在野鸭子“咻咻”的鸣叫中。
　　那一年初夏，在距最繁华的旅游区南一华里处，沿海岸伫立着几座渔铺，我就借居在其中一座里。就在距渔铺后面50 米的地方，有一座 20 米高的沙坨。有一天，渔民们吃完晚饭在铺里谈天说海，我信步走了出来。那时夕阳正把橙红色的光一缕一缕地披在沙坨上，那油画般的色泽让人怀疑它的真实，我忍不住沐着夕阳的雨去爬那沙坨，手脚并用时，细纱水一样的流动起来，并发出细微的“唰唰”的声音。翻过沙坨，我看到一个直径约十多米的沙塘，里面茂密地长着香蒲，当我走进那方碧绿时，猛地“扑愣愣”飞起一对儿野鸭，我知道这个季节不是野鸭的孵卵期，那么，它们肯定是暮宿的一对儿了。我怀了歉意退了回来。我想，我不能告诉渔铺上的渔民们，因为我曾发现铺里有一支老火枪，我决定保守住这份秘密，这份我和那一队儿野鸭夫妇的秘密。从此以后，每当夕阳如织的时候，我便来爬那沙坨，然后坐在高高的沙坨顶上，倾听沙塘里野鸭夫妻的呢喃声。渐渐地，那对儿野鸭也习惯了我的光顾，不再匆匆而逃了。是呵，自然中的一切是最有灵性的，但这种灵性是对那些身陷俗世凡尘的人们绝不展开笑颜的，你需要爱它，理解它，抚慰它，你需要将一颗心毫无隐秘的奉在它的面前，那时它才能温情的回报你，以你做了它真正的情人。比如黄金海岸的花草林木，碧水波光，鸥鸟野鸭，当我远离了它们的时候，心性中便被它们疏远了，心窍便被汽车的喧嚣、霓虹的淫彩遮盖了不透一丝日光月华，但当我扑向它们时，那一种依恋，那一种激动便使我的背叛随了泪光滴落在衣襟上，透出我心本有的媚色来，便与大自然的灵秀紧紧地融为一体了。
　　１０万亩人工槐林的空旷处，是由一泓泓碧水勾勒出来的“沙湖”，湖中多生苇和蒲。这种湖大则几百平方米，小则二、三十平方米，如果将这些湖比作槐林的眼睛则一点也不为过。它们星罗棋布地闪着碧绿的光彩，汇集着黄金海岸的灵慧。俗语说，有水则有鱼。夏秋两季，林间有潺潺缓缓地千万条小溪向大湖小湖中汇集，故乡人则用一中设“晾子”的方法捕鱼。他们将小溪流以沙土截断，由坝子中间部位开一个约一米长15 厘米深的过水口，使坝内坝外形成落差。坝外出水口处，是由高粱秸或香蒲杆作成的排子，长宽一米多，一端插入外侧坝底，一端用槐树枝支起与上游水面等高，水由坝口缓缓流出，恰巧落在排子上，水穿隙而过，小鱼虾便在排子上活蹦乱跳着。清晨踏着露珠截水设“晾子”，黄昏披着暮蔼收鱼虾，尤其是槐花飘飞如雪的日子，落花与小鱼虾混在一起，我可以告诉你，鱼虾是带了槐花的香气呢。
　　收回的鱼虾多以农家自制的黄酱炖。黄昏，炊烟与白云相接，鱼香扑出半掩的门扉，能香透一条街。父亲常用筷子指着桌子上的黄酱小鱼说：这，皇帝老子都吃不到。真的，此时我仿佛又闻到了那种独特的香气，感觉到了那种闻着鸡鸣犬吠而在心里现出的轻松态。如今，那种心态早已离我们远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心理上的紧张和生活上的劳累。但每当我静夜推窗独坐，那种安逸便扑面而来，洗静我心里缕缕尘埃。
　　那天下午四点多钟，我约专管做饭的老李头儿去赶落潮，他边补手里的鱼网边说：别去了，傍黑儿有雨。我不信，天空晴朗得连一丝云彩都没有，怎么说有雨呢？我拎着网兜走出鱼铺，眼见大海离岸边渐渐远了，露出大片滩涂来。有些人已经走到海滩去寻觅海货了。我趟过一片极浅的水洼，向海边走去。滩涂浅水里多有小蟹、蛤、产过仔的海兔子，而要找到大而肥的海蛴，则需要经验和本事了，它们将身子埋在沙子里，在清且浅的水里呼吸，形成一个马蹄型的痕迹。我是在海边长大的，自然知道其中的奥妙，一个又一个大海蛴落到了我的手中。沿着海岸往南走，尽量走在别人的前面，否则别人拣过之后，再没有可拣的东西了。当海水渐渐涨来时，天真得急变起来，我拎着有好些分量的网兜往回跑，豆大的雨点从天空悠忽洒下来，等我跑回铺里，浑身上下精湿一片，但网兜里的海货被雨水冲洗得干干净净。我问老李头：你怎么知道要下雨？他神秘兮兮地笑着说：猜得呗。怎么会是猜得呢？我自然不会相信。
　　在黄金海岸段汇入大海的河流有六条，最北端的一条就在昌黎与抚宁两个县的交界处，名字叫“小黄河”，这在昌黎县地图上是标明了的。当我问及渔民们时，竟没有一个人回答得上来。他们对我说：什么小黄河呀？从来没听说过。好在我有时间去看个究竟。从天蒙蒙亮开始，天空就阴沉沉的，海天那里有一片黑沉沉的浓云，久久不散去，我担心下雨。老李头眯眼看看天说：假阴天儿，没事儿。我挺信他的话。在地图上测量，我住的地方和小黄河的直接距离只有四华里，我认为路不长，放弃了坐出租车顺沿海公路走的打算。但实际走起来就感到不那么轻松了，特别是我弃路走槐树趟子，便觉得路程绝不是四华里。槐树林越来越稀，渐渐地，沙滩上都是由灌木类的紫穗槐组成的方阵了。等我真的走到小黄河的面前时，才惊诧，谁能见过这么小的河呢？即便是在现在的夏季，河水也不过二尺宽，汩汩涓涓地流着。站在岸上，竟也能听到水流的声音。而且，清清的水里还游动着一种叫“大眼瞪”的无鳞鱼。我不清楚，人们为啥叫它小黄河呢？坐在河边茸茸的绿草上，海风穿过紫树槐林扑在脸上，放散着一股浓郁的苦涩味儿。其实，面对小黄河，我无所谓失望，因为自然中的一切生存必然有它的理由和原因，而我们大可不必以自己的好恶去看待它们，就如我面前这条小河，不论我以怎样的心态去对待它，它不同样沐着大自然的爱抚，汩汩汇入无限博大的海洋里吗？
　　槐林中的沙塘四周环着一株株苗条的沙柳，这种沙柳的树皮是深红颜色的，叶子小而稀，最粗的也不过小手指那般，最适宜柳编，它们直挺挺地站在沙塘的周围，远望如一双双妙手将碧绿的沙塘涂抹上了一层红晕。原来我有些奇怪，为什么偏偏在沙塘的四周才生长着沙柳呢？这个秘密后来被雨水揭开了。当初夏的风将轻若飞雪的柳絮带来海滩上的时候，柳树的种子便被分布到了每一个角落。下雨了，千万条小溪流涓涓汇入沙塘，并将柳树籽带到沙塘里，随着风儿轻摇，轻飘飘的种子被塘水荡在岸边，种子便开始发芽、吐绿，茁壮起来，形成了独特的景致。
　　每年四季轮回，这些沙柳传递着季节的消息，揭示着大自然的秘密，特别是初春，长长短短的柳笛在孩子们的嘴里传递着一片万物复苏的信息，让海也陶醉，沙也多情。此时虽然是在夏季，但儿时柳笛的鸣唱声依然穿透了三十年的时空厚壁，悠忽荡迷我心我情。其实，在很多时候，过去的风景虽已不在，但岁月留下的痕迹不仅影响着人们的生活，也影响了人们的心态，所以，对于一种物似人非的状态，我总是带着一种迷幻而深入其中。在没膝的碧草间，在闲逸的云彩下，不会去碰草尖莹亮的露珠，不舍让云彩不倦地跟随在我的头顶。所以，太多的时候，我更喜欢坐在某一棵槐树下，依了它满枝的锦绣，凭一份感觉去体会花朵与绿叶之间的倾诉，草叶与根须的交流。此刻，如果我稍稍闭一下眼睛，那天地万物身上闪练的光彩，便如急电般射击着我的心头，让我情不自禁地留下泪水来。
　　又一个白天开始了，东南方的天空现出一片浓黛来，鳞次栉比的高大建筑终于阻挡了最后一缕天光，我不清楚，面对经过人的双脚践踏的痕迹，我该怎样扶起断砖下那株折断的野菊，怎样面对那棵躺倒的枯槐？其实，我能做的除了心灵的皈依，除了深深的祝福之外，还是深深的祝福。我要祝福绿草依旧，槐花依旧，碧水依旧，小鸟依旧，沙坨依旧，我心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