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父亲漫忆

　　父亲一向是严厉的，从小到大都是如此。对于我和哥哥以及妹妹，很多时候不苟言笑，不像母亲。因此在我们兄妹三人的眼里，父亲是有些不能亲近的。然而随着到外地上学，随着时间的流逝，父亲的形象却比母亲的形象越来越清晰了。想起母亲的时候，总记不起有什么具体的事情来，大多于琐碎中显其慈爱。而父亲的面容一旦浮现，很多的往事便会纷至沓来，将我带回到遥远的过去。
　　　　　　　　　　　　　　　　　
　　小时候的事情想不到现在还这么印象深刻，比之出来以后的某些事情的模糊难辨是清晰的多了。当时间的帷幕退去，我又看到了那个正在上小学的自己。
　　　　　　　　　　　　　　　　　
　　小学是无忧无虑的，那个时候的心对一切都是好奇的，唯独对于客观存在的一些差别没有现在这么深的体会。但那个时候的自制力相对来说也是很弱的，正因此我曾经犯过几次错误，似乎很严重，又似乎不值一提，但如果让其发展下去，我想今天是不能够坐在这里来写这篇文字了，应该是正在地里边除草或者伺弄西瓜之类。
　　　　　　　　　　　　　　　　　
　　农村的孩子没什么玩具，学校也没有操场，也不需要，一望无边的麦田，密密麻麻的林子，就是最大的乐园。甚至荒冢之中也能毫不害怕的玩个痛快，而且这种地方通常比较隐蔽。有一段时间我就是在这里和同学玩扑克，常常忘了回家，等天色不知不觉中暗下来才惊觉，惶惶的跑回家，父亲已经不知道扯破喉咙喊了多少遍了，大街小巷的人都知道我没有回家了。低着头，偷偷的顺着墙根溜回灶火，看锅里还有没有剩饭。可往往这个时候父亲正蹲在那儿吧嗒吧嗒的抽烟，见我进来也不说话，只沉着脸，拿眼扫我一下，便出去了。对父亲很害怕，不是怕他打我，父亲从来没有打过我。是怕他的沉默，一言不发的看你一会儿，事先想好的再圆的谎也跑没影儿了。其实也不是怕说谎，怕父亲知道我在干什么，那都没什么，大不了一顿训斥，主要是怕看父亲的失望。那眼里的那种打心里透出来的失望，常常让我不敢面对，心中无比惭愧，真觉得自己成了败家子，真觉得自己没法待下去了，不如找个地缝钻进去。
　　　　　　　　　　　　　　　　　
　　好像那是四年级的时候，在一个夏夜，月明星稀，凉风习习，我被父亲叫到了房子后边地菜园里。父亲正忙着给黄瓜浇水，不停的在瓜架之间来回穿梭，疏通水道。父亲不理我。
　　　　　　　　　　　　　　　　　
　　隐隐的我感觉到自己犯了事情，坐在爬葫芦藤的凉棚之下，心惴惴难安，不知道父亲会怎样的数落我。也不知道自己说什么好，是实话实说呐，还是编个诓来遮挡一下。想来想去没有结果，肯定是父亲已经知道自己这一段在干什么了，打牌，摔四角，玩弹子，总之什么都做就是不学习。孩子的耐性是有限的，我不停的走来走去，几次都走到离父亲很近的地方，很想问问，大，你喊我干啥？可是终于没有问出来，不敢问。问了父亲肯定会说，原来你不知道呐，然后不再理我，继续作自己的事情。这样是最难受的，判决迟迟不下来，心怎么也放不下，一直悬在哪儿，战战兢兢，很难受，不胜挨一顿打，什么事儿都没有了。可是父亲从不打我。
　　　　　　　　　　　　　　　　　
　　后来父亲吸着烟过来，烟头一红一红的映出他黝黑的国字脸，沉沉的跟坑塘里的水一个样。我赶紧低下头，立正，脸也红了，大气不敢出。我感到父亲的眼不断的扫过自己，心想就要来了，等了半天就要挨过去了，挨过去就什么都好了。可是父亲并不说话，只默默的吸烟。周围很静，听得见从村西边河上传来的蛙鸣，听得见一些不知名的虫叫，也听得见父亲的烟卷滋滋的燃烧声。静的可怕，那时候最怕什么声音也没有？什么声音也没有是最叫人难受的。
　　　　　　　　　　　　　　　　　
　　我印象最深的就是这一段，等待父亲数落的这一段时间，不堪承受的静默。后来父亲具体说了什么话，倒是有些不太清楚了。父亲把惩罚的权利交给了我自己，这是肯定的。 　　他不说怎么怎么的话，而是让我想想，问我这样下去准备怎么办。我知道什么呢？什么都不知道。那个时候对于未来，对于所有的一切都没有概念。不知道这样的生活有什么不好，天天这样玩玩也很不错。可是我怕看父亲心碎的样子，想来那个时候所作的一切，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不再面对父亲沉默的失望，并不是说我多么上进，多么懂事。

　　那个晚上我没说出个什么子丑寅卯，只说以后不这样了，只说知道自己错了。反正是很潜房只无面目对父？。父亲始终？有厉声言语，平平的声调在我听来却不胜震撼，让我的心有种收缩抽搐的感觉。
　　　　　　　　　　　　　　　　　
　　现在每次回家，和父亲之间还是话语不多，往往还是沉默，但已不再是先前的那种沉默了，父亲已经显得有些苍老，头发稀疏了。每回家一次便苍老一些，似乎是我把父亲催老了一样。想到这里就很想和父亲说些什么，却还是什么都说不了，只有沉默，偶尔对望几眼。